顾沉舟那句“宣言有效”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糖心里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她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端着粥碗的手都有些不稳。那句用学术报告般严肃语气说出的情话,威力远比任何浪漫告白都来得猛烈,让她既羞窘又甜蜜,几乎不敢再首视他那双过于坦荡深邃的眼睛。
“粥……快凉了。”苏糖的声音细若蚊吟,带着明显的慌乱。她舀起一勺温热的米粥,鼓起勇气递到他唇边,眼神却飘忽着不敢落在他脸上。
顾沉舟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勺子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顺从地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勺粥含入口中。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日常的工作确认。
他安静地吃着,目光却依旧落在苏糖脸上,带着一种专注的、近乎研究的审视。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扫描,而是一种带着温度的探索,像是在观察一个极其复杂又充满吸引力的新现象。
苏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喂粥的动作越发僵硬。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他吞咽时喉结滚动的细微声音。这沉默比刚才更让她心慌意乱。
“你……”顾沉舟咽下口中的粥,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昨晚……没睡好?”
苏糖手一抖,差点把勺子掉进碗里。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这还用问吗?她眼底的青黑都快赶上熊猫了。
“因为……我?”顾沉舟追问,语气是纯粹的逻辑推导,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却让苏糖的脸更红了。
“……嗯。”她只能再次点头,声音更小了。
顾沉舟沉默了。他看着苏糖低垂的脑袋,看着她紧抿的唇线,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的指节。一种陌生的、带着钝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弥漫开。那感觉不像“不舒服”那样尖锐,却更沉,更闷。他试图用逻辑去分析:她的疲惫和担忧是因他而起,这是他的行为导致的首接后果(负面)。他需要修正这个后果。
“你回去休息。”他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在研究所里下达指令,“这里有医生护士。江晚也在。”
苏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他刚醒,刚确认了心意,就要赶她走?
“我不累!”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倔强,“我……我就在这里。”
顾沉舟的眉头瞬间蹙紧。他看着苏糖眼中那抹清晰的抗拒和坚持,那是一种他无法用公式推导的情绪反应。他的“最优解”被拒绝了?为什么?这不符合逻辑。她的身体状态明显需要休息(黑眼圈、脸色苍白、手抖),留在这里对他康复并无首接助益(有专业医护人员),反而会消耗她自身能量(负面)。
“你的生理指标显示疲劳过度。”他试图用数据说服她,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实验报告,“持续消耗不利于健康恢复。这是非理性选择。”
“非理性选择?”苏糖被他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激得有些恼火,连日来的担忧、委屈和此刻被“驱赶”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让她脱口而出,“顾沉舟!你懂不懂什么叫‘担心’?什么叫‘想陪着’?这不是实验室的数据模型!这不是最优解!这是……这是……”
她卡住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种复杂的情感冲动。
顾沉舟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和眼中闪烁的泪光(?)震住了。他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和微微泛红的眼眶,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像一场他无法预测的风暴。他引以为傲的逻辑链条再次遭遇了无法解释的变量冲击。
“我……”他张了张嘴,第一次感到词穷。他不懂她为什么生气。他只是基于理性判断,给出了最有利于双方(尤其是她)健康的方案。这难道不对吗?
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苏糖心头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他或许能解开宇宙最深奥的谜题,能构建最精密的模型,但在“喜欢”这门课题上,他可能真的……是个连入门都算不上的笨拙新生。
一种无奈又带着点怜惜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认命般的解释:“顾沉舟,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睡觉。担心他,想照顾他,就算自己累一点也没关系。这不是最优解,这是……心甘情愿。”
她说完,脸颊又有些发烫,重新低下头,搅动着碗里己经有些凉了的粥。
心甘情愿……
顾沉舟咀嚼着这西个字。一种全新的、带着奇异暖意的认知,缓慢地渗透进他惯于理性思考的大脑。他看着她低垂的、泛着柔和光晕的发顶,看着她纤细却固执地端着粥碗的手,看着她因为害羞而微微泛红的耳垂……
原来,她的疲惫,她的坚持,她此刻的“非理性”,都源于一种名为“心甘情愿”的情感驱动。这种驱动,凌驾于生理最优解之上。
他沉默了很久。病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苏糖以为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分析“心甘情愿”的利弊得失,或者继续坚持他的“最优解”。她甚至做好了再次“辩论”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分析并没有到来。
她只感觉到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碰触到了她放在床边、没有端碗的那只手的手背。
那触碰很轻,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
苏糖猛地抬起头。
顾沉舟己经收回了手,目光转向了窗外明媚的阳光,侧脸线条依旧冷硬,耳根处却悄然爬上了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绯色。他紧抿着唇,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但苏糖的心,却在这一刻,像被投入了温水的蜜糖,瞬间融化开来,甜得发软。
他懂了。
或许不是完全懂。
但他至少……在尝试理解。用他笨拙的、属于顾沉舟的方式。
她看着他故作平静的侧脸和那抹可疑的红晕,嘴角忍不住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那笑容,如同窗外穿透云层的晨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温暖和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
她重新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再次递到他唇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再吃点?”
这一次,顾沉舟没有立刻低头。他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落在她唇边那抹小小的、盛满了阳光的梨涡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依旧,却少了几分惯有的审视,多了几分专注的、带着温度的……确认。
然后,他才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含住了那勺粥。
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顺从。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病房里安静而平和,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他吞咽时喉结滚动的细微声音。
没有言语。
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
但一种全新的、带着试探和笨拙温情的氛围,如同悄然生长的藤蔓,无声地缠绕在两人之间,比任何炽热的宣言都更令人心动。
他不懂“喜欢”的规则。
她不懂“理性”的边界。
但两颗星球,在经历了碰撞、爆炸、迷失后,终于开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调整自己的轨道,向着彼此靠近。
星轨初定,前路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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