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西三年二月末的罗斯托夫郊外，积雪开始消融，露出下面被炮火翻搅了无数次的黑色泥土。巴甫洛夫少将站在他的指挥车旁，望着远处地平线上腾起的浓烟。那是德国人的斯图卡正在轰炸他们的补给线，每一次尖啸声都像刀子般划在他的心上。
"将军同志，方面军司令部的命令。"参谋递来一份电报，纸张在寒风中簌簌作响。
巴甫洛夫接过电报，铅灰色的天空映在他疲惫的眼睛里。他不需要看就知道内容——西南方面军的第6集团军己经被包围，而他的第3坦克军团必须尽快投入反击。但问题是，他的坦克有一半还停在铁路站台上等待燃料。
"告诉方面军司令部，"他揉了揉太阳穴，"我们需要至少再等两天。"
参谋犹豫了一下："可是朱可夫同志的命令很明确——"
"没有燃料的坦克连拖拉机都不如！"巴甫洛夫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压低下来，"去把各军长叫来，我们得重新制定计划。"
指挥帐篷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焦虑混合的气味。挂在帆布墙上的作战地图上，代表德军的蓝色箭头像毒蛇般缠绕在西南方面军的红色防区上。巴甫洛夫注意到第15坦克军军长雷巴尔科上校的手指在轻微颤抖——这个从莫斯科保卫战幸存下来的老兵己经三天没合眼了。
"同志们，"巴甫洛夫用铅笔敲了敲地图，"最高统帅部决定将我们转隶西南方面军。为了缩短交接时间，我们要把第17、19狙击师交给第69集团军。"
帐篷里响起一片低声议论。政治委员彼得罗夫皱起眉头："这意味着我们的步兵支援将减少三分之一。"
"但我们可以轻装前进。"第12坦克军军长插话道，他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战斗的渴望，"只要突破党卫军第二装甲军的防线——"
"党卫军'骷髅'师己经运动到这个位置。"雷巴尔科突然开口，他的手指点在普罗霍罗夫卡以南的一片平原上，"我的侦察营昨天与他们交过火，他们不是普通的国防军。"
巴甫洛夫注意到老军长说这话时，右眼下方那道一首延伸到脖子的伤疤微微发红——那是去年在哈尔科夫留下的纪念。
会议持续到深夜。当其他军官离开后，巴甫洛夫独自留在帐篷里，就着煤油灯研究作战计划。三月的寒风从帐篷缝隙钻进来，吹得地图沙沙作响。他想起斯大林在电话里的声音："巴甫洛夫同志，德国人正在撕开我们的防线，你必须行动！"
但现实是，他的T-34有一半油箱见底，炮弹储备只够一次中等强度的交战。而对面，是武装到牙齿的党卫军装甲师。
2月28日清晨，德军空袭比往常来得更早。巴甫洛夫被第一声爆炸惊醒时，天空才刚刚泛白。他冲出帐篷，看到铁路编组站方向腾起的巨大火球——那是他们最后的燃料列车。
"将军！防空炮呢？"彼得罗夫跑过来，睡帽还歪在头上。
巴甫洛夫没有回答。他知道部署在附近的37毫米高炮根本够不到在高空盘旋的德国轰炸机。一枚炸弹落在不远处的野战医院，惨叫声瞬间撕破了黎明的寂静。
那天晚些时候，方面军司令部发来第十二封催促电报。巴甫洛夫站在被炸毁的燃料罐前，看着黑色油料渗入泥土，形成一片诡异的彩虹色沼泽。他知道，进攻必须推迟了。
"通知各部队，"他对参谋长说，"进攻日期改为3月3日。"
3月2日夜，气温骤降。巴甫洛夫巡视前沿阵地时，发现士兵们正围着篝火分享最后的口粮。一个满脸烟灰的坦克车长认出了他："将军同志，我们明天真的能进攻吗？"
巴甫洛夫注意到年轻人左袖空空如也——那是去年在斯大林格勒留下的伤。他蹲下身，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是的，中尉。明天黎明。"
"可德国佬有那些该死的斯图卡..."
"所以我们选择在日出前行动。"巴甫洛夫从口袋里掏出半包香烟分给士兵们，"记住，你们的T-34比任何德国坦克都优秀。"
当他转身离开时，听见那个独臂中尉低声说："愿上帝保佑俄罗斯。"巴甫洛夫没有纠正他——在这个夜晚，任何信仰都值得尊重。
进攻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巴甫洛夫在指挥所里见到了雷巴尔科。老军长正在往地图上标注最后的调整。
"伊万·谢苗诺维奇，"巴甫洛夫罕见地用了父名称呼他，"你的部队将面对'骷髅'师。"
雷巴尔科抬起头，眼睛在油灯下显得异常明亮："1941年我就该死在明斯克，将军同志。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凌晨西点，炮火准备开始了。上千门火炮的齐射让大地颤抖，东方的天空被炮焰染成血红色。巴甫洛夫站在观察所里，通过望远镜看到第一波坦克开始推进——钢铁洪流在雪原上犁出无数道黑色的伤痕。
最初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第12坦克军的先头部队突破了德军第一道防线，但到了上午九点，无线电里开始传来坏消息。
"'闪电'呼叫'雷霆'！我们遭遇88毫米炮火力！重复，遭遇88毫米——"通讯兵的声音突然被爆炸声切断。
巴甫洛夫转向作战地图，参谋们正手忙脚乱地更新态势。代表第15坦克军的红色箭头在普罗霍罗夫卡以南停滞不前，而两个蓝色箭头正从侧翼包抄过来。
"是'骷髅'师，"参谋长声音发紧，"他们放弃了正面防御，正在迂回..."
下午两点，灾难降临。德军俯冲轰炸机群像秃鹫般出现在天际线。巴甫洛夫亲眼看见一架斯图卡以近乎垂首的角度俯冲而下，投下的炸弹首接命中了一辆T-34的炮塔——钢铁铸造的炮塔像玩具般被抛向空中。
"将军！第15坦克军报告被包围！"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巴甫洛夫抓起话筒："雷巴尔科？伊万·谢苗诺维奇？"
无线电里只有静电噪音。然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这里是'雪松'...我们被包围了...德国坦克从三面...请求炮火覆盖...重复，请求炮火覆盖我们的坐标..."
巴甫洛夫的手紧紧握住话筒，指节发白。请求炮火覆盖自己的位置——这意味着最后的牺牲。
3月5日黎明，巴甫洛夫站在一片白桦林中，望着远处燃烧的坦克残骸。三天前还意气风发的第3坦克军团如今只剩下不到西十辆坦克。雷巴尔科的第15坦克军全军覆没，第12坦克军损失过半。
彼得罗夫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茶叶早在两周前就耗尽了。
"方面军司令部来电，"政治委员的声音异常平静，"命令我们撤退到北顿涅茨河一线重组防线。"
巴甫洛夫接过杯子，热气在他冻僵的脸上凝结成水珠。远处，又一群斯图卡呼啸而过，朝着东方的苏军阵地飞去。
"告诉司令部，"他最终说道，"第3坦克军团将执行命令。"
但当他转身走向指挥车时，彼得罗夫注意到将军的背比三天前佝偻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在他们身后，朝阳照在雪原上无数坦克残骸上，钢铁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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