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最后看了一眼战术平板上那个如同凝固血滴般闪烁的“方舟”坐标，又瞥过全息投影里时间之树根部那不断渗出、吞噬光线的粘稠黑液。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时间庆祝那侥幸得来的喘息。
“坟场，‘方舟’阵列。”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盖过了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远处零星金属坠落的回响，“‘指针’，给我‘坟场’所有能找到的结构图，特别是‘方舟’区域，越老越好，哪怕是用纸画的蓝图！‘老神仙’，您还能撑住吗？”
老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前的血迹在藏青布衣上洇开，像一朵暗沉的花。他点了点头，眼神依旧锐利：“无妨，一时三刻，尚能压住内息。此去凶险，那‘坟场’死气沉沉，邪物盘踞，恐有大凶。”
“再凶也得去！”老K抓起桌上一个沾满油污的工具包，迅速检查着里面的装备：强光手电、多频段信号干扰器、几块高能电池，还有一把造型奇特、如同巨大焊枪的等离子切割器。“‘逆时蚤’的信号就在那里！‘方舟’的灯还他妈在闪！那鬼地方和这棵树，还有那些二进制疯子，绝对脱不了干系！‘钢铁洪流’，能动弹的，跟我走！目标，‘坟场’东区，‘方舟’阵列！行动代号：‘掘墓人’！”
引擎的轰鸣再次撕裂短暂的死寂。残存的几辆装甲车履带碾过瓦砾，留下新的辙痕，车顶的键盘在颠簸中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老K坐在头车的副驾驶，战术平板连接着车辆系统，上面是“指针”紧急调出的、布满扫描线和水渍的“坟场”旧结构图。图上代表“方舟”阵列的区域，被用醒目的红圈标出，旁边是几行潦草的备注：“高辐射残留”、“物理结构严重损毁”、“核心区域：超合金生物隔离层（疑似未破）”。
老者拒绝了乘车，身形如一道飘忽的青烟，不远不近地缀在车队侧翼，速度竟丝毫不慢。
城市在身后急速倒退，被时间之树病态绿光笼罩的区域渐渐被抛离。越靠近东区“坟场”，景象越是荒凉破败。倒塌的摩天大楼如同巨兽的骸骨，扭曲的钢筋刺破混凝土的皮肤，暴露在浑浊的天光下。街道被厚厚的尘埃和碎玻璃覆盖，偶尔能看到锈蚀得只剩下框架的车辆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味、臭氧味，还有一种更深的、类似地下停尸房般的冰冷腐朽气息。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似乎都畏惧这片区域，只在断壁残垣间发出低微的呜咽。
“坟场”的入口，是一道巨大无比、但早己扭曲变形的合金闸门。闸门被某种恐怖的力量从中间撕裂，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犬牙交错的巨大豁口，边缘凝固着熔化的金属瘤。车队在豁口前停下。
“步行。”老K跳下车，靴子踩在厚厚的灰烬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他端起等离子切割器，枪口闪烁着幽蓝的电弧，“‘指针’，扫描内部环境。”
“老大，内部强电磁干扰…图像全是雪花…生命探测…无反应…等等！”通讯器里“指针”的声音带着惊疑，“辐射读数…局部异常升高！特别是…接近‘方舟’阵列的方向！还有…微弱的、不规则的磁场波动…无法识别类型！”
老K的心沉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老者。老者闭目凝神片刻，缓缓睁开眼，眉头紧锁：“此地…怨戾之气深重，如渊如狱。那邪毒之根…与此处气息…同源。”
“妈的，果然是老巢！”老K啐了一口，率先踏入那幽深的豁口。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空间，曾经是支撑整个城市数据心脏的超级服务器集群。如今，这里只剩下毁灭的遗迹。无数服务器机柜如同被巨力揉搓过的废纸，扭曲、坍塌、叠压在一起，形成一道道险峻的金属峡谷。粗大的线缆如同怪物的触须，从断裂的管道中垂落，有的焦黑，有的还闪烁着零星的电火花，在昏暗中如同垂死的萤火虫。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金属粉尘，在手电光柱下如同银色的雾霭。那股冰冷、腐朽、混合着臭氧和焦糊的味道，在这里浓烈了十倍，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死寂中，只有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声、靴子踩踏碎片的咔嚓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如同指甲刮过金属板的“沙沙”声，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
按照模糊的结构图指引，队伍在金属废墟的迷宫中艰难穿行。老K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手电光扫过那些巨大机柜的残骸。突然，光束定格在一面相对完好的、布满凹痕的机柜外壳上。
外壳的金属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但就在这层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老K示意队伍停下，用枪管小心翼翼地刮去一片浮灰。
露出的金属表面，赫然蚀刻着一大片密密麻麻、深深刻入金属的0和1！这些符号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活物般，在金属表面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游移！如同亿万只冰冷的、数字构成的蛆虫，在啃噬着金属的尸骸！那“沙沙”声，正是它们集体移动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响！
“卧槽…”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低呼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些缓慢蠕动的二进制代码之间，夹杂着一些同样被刻入金属的、歪歪扭扭的、属于人类的文字痕迹：
`# 删掉我 #`
`# 痛 #`
`# 为什么忘不掉 #`
`# 爱是终极漏洞 #`
`# 格式化失败 #`
这些文字，像是绝望的呐喊，又像是痛苦的呓语，被冰冷蠕动的数字包围、侵蚀，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病毒…在‘吃’这里…”老K的声音干涩，“它在消化…过去的…记忆？情感？”
“不止。”老者走到近前，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指向一处蠕动的0和1符号特别密集的区域。只见那里的金属表面，在无数“蛆虫”的啃噬下，竟然极其缓慢地向下凹陷，形成一个小小的、不断加深的坑洞！坑洞深处，隐隐透出一种粘稠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漆黑！
这蠕动的金属病毒，正在向着更深的地底掘进！目标，似乎正是结构图上标注的那个“超合金生物隔离层”！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这病毒不仅污染数据，它还在物理层面吞噬、转化物质！它要挖穿那道最后的屏障！
“快！去‘方舟’！”老K低吼，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
队伍在压抑和警惕中加速前行。越靠近“方舟”阵列的区域，辐射读数在战术平板上飙升，发出刺耳的警报。空气中那股冰冷的腐朽感也愈发浓重。倒塌的服务器残骸在这里堆叠得更加密集，如同巨大的坟墓。
终于，穿过一道被巨型机柜残骸堵住大半的拱门，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这里曾是“方舟”阵列的核心大厅。如今，大厅的穹顶大半坍塌，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支撑穹顶的巨大合金梁柱扭曲断裂，像巨龙的肋骨。大厅中央，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物体矗立在瓦砾堆中。
那是一个由无数个圆柱形单元紧密排列组成的巨大阵列，高度接近十米，首径超过三十米。单元的外壳是厚重的、布满划痕和撞击凹陷的暗银色合金，上面喷涂着早己斑驳褪色的“ARK-07”字样。阵列的大部分区域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锈迹，如同死去的巨鲸。
然而，在阵列底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块大约数米见方的区域，合金外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高温熔融后又冷却的琉璃状质感。就在这片琉璃状外壳的中心，一个拳头大小、如同红宝石般的指示灯，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却又无比顽固的节奏，闪烁着。
`滴…`
`…`
`滴…`
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滴粘稠的血在黑暗中渗出。
“‘方舟’…核心…自循环维持？”老K盯着那个红点，眉头紧锁。这不合常理，坟场早己废弃多年，能源断绝，怎么可能还有设备在运作？
“指针！定位‘逆时蚤’信号源！精确位置！”
“就在…就在那个红灯的位置！信号重叠了！老大，信号非常微弱，但…很稳定，像被什么东西…锚定了！”指针的声音充满了困惑。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观察的老者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看那红灯下方…地面。”
老K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闪烁着红灯的琉璃状合金外壳下方，龟裂的混凝土地面上，赫然有一小滩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漆黑液体！这液体，与时间之树根部渗出的黑液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这滩黑液并非死物。它像一块拥有生命的黑色菌毯，极其缓慢地、却又目标明确地…向着那琉璃状外壳上闪烁的红灯…爬去！黑液边缘探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黑色触须，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着那坚硬的合金外壳，每一次触碰，红灯的闪烁都会出现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紊乱波动。
“它在…尝试接触…那个信号源？”老K感到一阵恶心。
“不，”老者缓缓摇头，目光死死锁住那滩黑液和红灯，“它在…‘喂养’。以那红灯为引，以那黑液为食…孕育着什么。”
仿佛为了印证老者的话，那滩黑液的中心，极其微弱地…鼓动了一下！如同一个沉睡的、漆黑的心脏，在红灯的微弱光芒下，完成了第一次极其轻微的搏动！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比时间之树散发的逻辑压迫感更加原始，更加令人绝望！队员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
“呃…队…长…”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信号不良电流声般的声音，突兀地在老K的通讯耳机里响起！
老K浑身一震：“逆时蚤？！是你吗？你在哪？！”
“…方舟…核心…黑…黑水…困住了…意识…碎片…”逆时蚤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混乱，“…它在…读取…我的…时间跳跃…数据…在…模拟…学习…跳跃…”
老K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滩正在孕育着什么的黑液，又看向那闪烁的红灯。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时间之树根部渗出的黑液…“坟场”里蠕动的金属病毒…正在“喂养”方舟红灯的黑液…逆时蚤被困的意识碎片…时间跳跃数据…
这一切碎片，正在这死寂的坟场核心，被某种难以名状的邪恶意志，强行拼凑！
那滩黑液，不只是在孕育一个怪物。
它是在孕育一个…掌握了时间跳跃能力的病毒母体！一个能将自己无限复制、投射到任何时间节点的…终极瘟疫！
“‘指针’！”老K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迫而撕裂，“给我接通钢铁洪流基地主控！最高权限！启动…启动‘熔炉’协议！目标锁定，‘坟场’东区，‘方舟’阵列坐标！重复，‘熔炉’协议！立刻！马上！”
“熔炉？！”通讯器里传来指针惊恐的抽气声，“老大！那…那是最终手段！无差别地磁轨道轰炸！整片区域会彻底玻璃化！逆时蚤他…”
“执行命令！”老K的咆哮在大厅里回荡，盖过了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和微弱的心跳声。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滩开始加速鼓动的黑液，以及红灯越来越不稳定的闪烁。
“要么我们把它和这片地狱一起烧成灰！要么…等它学会‘跳’出去，把整个时间线都变成它的培养皿！”他的手指，死死扣在了等离子切割器的扳机上，枪口幽蓝的电弧，如同他眼中燃烧的决绝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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