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环无声开合的口型定格在那扭曲的「舔食」二字上。蜡黄的面皮抽动,眼底的恐惧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脓浆。那双伸向污秽药渣的、沾满泥污药渍的手,在距离泥点尚有寸许时,如被无形的火舌烫到般猛地蜷缩起来,剧烈痉挛!整个人彻底下去,喉咙里发出濒死鱼鳃般的微弱抽气声。
死寂。
殿内只剩下两盏飘摇的宫灯,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苟延残喘,将沈清瑶伏地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墙壁上,如同钉在祭坛上的困兽。
口腔中那枚湿冷、腥臭、带着死亡气息的纸卷,如同淬毒的冰钉深楔咽喉。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起伏,都带起撕心裂肺的窒息与干呕。舌尖被粗糙纸棱反复刮破,浓重的铁锈味混着药渣的苦涩,成了她此刻清醒的唯一锚点。
柳树……秘道……地图……
肃王那双洞穿一切的冰封眼眸就在眼前!小环无声嘶喊的绝望口型如同烙印!他步步紧逼却“网开一面”的缓刑……不是仁慈!是捕兽夹收起铁齿前,对困兽最后挣扎的冰冷鉴赏!他知晓一切——苏府的算计,承香院的毒烟,苏晚晴的绝路,甚至小环这颗弃子挣扎传递的、指向柳树的诱饵!
他在逼她!
逼她离开这看似避风的囚笼!
逼她走向唯一可能的“生路”——那株早己被铁网毒刺重重锁死的枯柳!
舔食?踏入他的局?
还是……在这里无声无息地耗死?连同那盒子和咽喉里这丝最后的信息,一起腐烂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海,一寸寸淹没她残存的意志。肺叶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攫住,每一次抽气都带着灼烧的裂痛。额角伤口因剧痛和缺氧突突狂跳,每一次鼓胀都牵扯着视野边缘阵阵发黑。指尖深陷地砖缝隙崩裂的伤口渗出的温热鲜血,无声地渗入冰冷坚硬的金砖深壑——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不甘!
蚀骨锥心的不甘和那焚毁一切的刻骨恨意,如同埋在她心口炭灰下的死火,骤然被这极致的冰寒与压迫引燃!
凭什么?!凭什么他萧氏父子玩弄权术,视人命如草芥?!凭什么她要像砧板鱼肉般被层层算计、步步绝杀?!凭什么父亲一世忠烈含冤莫白?!凭什么苏政惨死边城苏晚晴深陷绝境?!凭什么她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都要成为别人布阵的饵料?!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如同冰凌断裂的脆响在牙关深处迸开!沈清瑶死死咬合的齿列猛地一挫!一股新鲜滚烫的铁锈腥气瞬间在口腔弥漫开,冲淡了药臭,也冲淡了舌根下那纸团的苦涩!是被强行压抑的呕吐冲击伤了龈肉,还是咬破了腮内?剧痛带来一阵眩晕,却也如同一柄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麻木的神经!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兽类的短促低嚎从她喉咙深处挤出。身体蜷缩得更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呻吟。那按在胸口的右手五指,狠狠攥紧衣襟下坚硬冰冷的檀木盒子,如同要将它和肋骨一起捏碎!
不能就这样死!
盒子还在!
姜越……姜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咽喉里这丝柳树秘道的信息……绝不能让它在黑暗中发霉腐烂!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将那柄悬在颈上的铡刀撞出一条裂痕!哪怕是死,她也得拖着算计她的人一起滚进地狱里灰飞烟灭!
求生的本能与滔天的恨意熔铸成一股滚烫的铁水!瞬间注入她因失血重伤而几近枯竭的西肢百骸!那不是理智的选择,是灵魂在极致挤压下爆发的歇斯底里!
时间!此刻最珍贵的不是地图的精准,而是被肃王重重锁死的死线!必须在黑衣卫的视线彻底聚焦于柳树之前!在那些毒刺暗弩彻底安置完成之前!
赌!用命去赌!赌承香院那破败后院中唯一的、被草木荒芜掩饰下的漏洞!赌肃王自诩掌控全局下的那一丝微乎其微的疏漏!
力量如同回光返照,从冰凉的身躯深处榨取出来。沈清瑶缓缓抬起头。
额角的伤布被冷汗和蹭上的污迹浸透,一缕乌黑的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她的目光,不再涣散,不再绝望,而是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如同淬了玄冰般的死寂疯狂!越过墙角小环那团如死去烂泥般的身影,首勾勾地锁向那扇紧闭的、隔绝着深渊与最后一丝挣扎的殿门!
门外。
寒鸦几声嘶哑不详的啼鸣划破承香院死寂的上空。深秋夜幕沉沉压下,如同巨大的黑棺棺盖,即将彻底合拢。
更深,露重。
承香院偏殿后院。
荒草漫过膝盖,枯黄发脆,在凛冽的夜风拂过时,发出如同低泣般的沙沙声响。冷冽的月光,被厚重的云翳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斑,无力地照亮腐朽的雕花围栏、倒塌的假山半壁,和……深院角落那株垂死挣扎的老柳。
虬结的树干如同扭曲挣扎的尸骸,被风霜侵蚀得斑驳皲裂。早己落尽了叶子的枯枝在黑夜中伸展,如同无数只绝望抓向夜空的手臂。树干底部半埋于土中,盘根错节地虬结着墙根与枯败的藤蔓,更深处,似乎与古老的地基缠绕纠缠在一起。
月光勉强勾勒出它的轮廓,更深的黑暗沉淀在它下方,深不见底。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虫鸣都己被深秋的寒气彻底扼杀。
然而,在这绝对死寂的阴影笼罩下,一切细微的声响都被寂静本身放大了无数倍——远处宫墙根若有若无的铁甲轻微摩擦声,风吹草叶的,枯枝在风中摇曳的细微呻吟……
噗。
一声轻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微响。是墙角一块松动的泥巴被踩碎的声音?
或是……
那匍匐在枯草深处、几乎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的身影,紧贴着冰冷刺骨的泥土墙面,每一次极其艰难的喘息都竭尽全力压至无声,每一次如同蛛蚁般向前挪动一寸,都仿佛耗尽了灵魂!月光偶尔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缝隙,短暂地滑过那张因剧痛、寒意和巨大压力而布满细密冷汗的惨白脸庞——正是沈清瑶!
浓墨般的阴影将她完全吞没。只有一双眼睛,在深沉的黑暗中亮得如同两颗燃烧殆尽的冰屑!死死锁住那株枯柳庞大的根系!
肃王的网……布下了吗?
一定布下了!
这株枯柳,此刻只怕早己成为承香院后院唯一真正被无形刀锋锁死的凶地!那枝叶虬结的深处,那黑暗盘踞的根部缝隙中……或许……或许正有无数双冰冷嗜血的眼睛,屏息等待着无知猎物闯入陷阱的刹那!
心跳在死寂中沉重擂动,每一次撞击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她随时可能崩断的生命极限。肩胛深处那道恐怖的贯穿伤,在每一次极其轻微的挪动中都爆发出噬骨般的灼痛。更要命的是口腔深处——那枚被唾液和血水反复浸泡、早己湿透发软的纸卷如同一枚滚烫的炭球,死死塞在咽喉入口,每一次吞咽,每一次强压下去的咳嗽冲动,都带来一阵令人几乎昏厥的窒息和反胃!
她必须找到入口!
必须确认!
否则……若肃王抢先一步封死了地下……她将再无翻身机会!
近了!
身体在冰冷泥泞中艰难爬行,枯草锋利的边缘划破手背和的脖颈,带起细密的刺痛。腐朽的泥土和腐败草木的气息充斥鼻腔,却盖不住她口中浓重的血腥与绝望。
三丈……两丈……
就是这里!
那株巨大的垂死枯柳的根系,几乎紧贴着承香院破败的西北墙角。月光吝啬地避开此地,留下更浓稠、更沉重的黑暗,如同实质的墨池。虬结盘踞的粗大根脉,如同巨蟒的尸骨,死死地勒在古老的条石地基之上,纠缠着深扎入墙体缝隙中一些坚韧的枯死藤蔓,与潮湿的泥土、碎砖瓦砾共同构建成一堵怪异、臃肿、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天然屏障。
沈清瑶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粗糙、布满粘腻苔藓和泥土的根茎。刺骨的冰冷顺着指尖瞬间窜入骨髓深处。她几乎是趴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与墙体的夹角之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睁大那双几乎要在黑暗中燃烧起来的眼睛,一寸寸、一丝丝地,扫过最幽暗根茎纠缠与地基条石相接的每一条缝隙!
没有!
粗糙!冰冷!泥土!苔藓!碎裂的砖石碎块!
触目所及,皆是死物!
那种想象中的、通向未知空间的石板、缝隙、机关……完全没有踪影!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决堤般涌来,几乎要将她仅存的意识彻底冻结!
噗……噗……
死寂中,某种被刻意放得极其轻微、如同枯叶飘落的声响从身后极远的高墙之上传来!
很轻!若非此刻神经紧绷到极致,绝对无法察觉!
沈清瑶的心脏瞬间狂跳!如同被最毒的蛇信舔舐!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被死死盯上的毒蛇缠绕感让她几乎窒息!
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动一根手指!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树根缝隙里,几乎要将自己嵌进去!
追踪……到了?!这么快?!
就在这意识因恐惧而即将失守的千钧一发之际——
她眼角余光死死锁定的那盘虬树根与地基条石紧紧咬合的死角,一片沾满厚厚泥垢苔藓、形同腐朽枯死的庞大根系表面——一道极其微弱、稍纵即逝的扭曲暗影在她视线的边角一闪而过!
不是光!
没有反光!
那只是一道极其短暂的、如同平静水面最微弱的皱褶般稍纵即逝的……视觉错位!
风?风吹动了泥土?还是……
那根系盘踞挤压之下的……地基石板的边缘……并非绝对平整?!
这个念头如同炸雷在沈清瑶脑中轰响!
她没有丝毫犹豫!拼尽最后仅存的气力,指尖狠狠抠向那盘虬根茎下缘一处厚厚苔藓覆盖的最深处!指甲瞬间被尖锐的碎石苔藓刮破!鲜血混着泥土!剧痛灼烧神经!但她不管不顾!指腹下猛地触碰到一丝异样的冰冷坚硬!不同于树根的木质!一种带着人工凿刻痕迹的——岩石边缘的棱角!
找到了!
就是这里!
那入口!只怕不是独立门户!而是被这垂死柳树强大扭曲的根脉如同活物般死死缠裹、吞没、深埋在泥土砖石之下的缝隙!需要极其艰难地清理或……
她的动作骤然僵住!
因为——
一片冰冷刺骨的、带着凛冽铁腥杀气的锐物刀锋,毫无征兆地、极其稳定地、贴在了她因急切动作而稍稍暴露在外侧一点的后颈皮肤之上!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和呼吸!皮肤被那冰冷的锐利刀锋激得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死亡的阴影如同寒潮般,将她瞬间彻底淹没!
身后……
无声无息……不知何时……
多了一个人!
一个绝对冰冷的、如同鬼魅般贴着她的后背站立的……黑衣人影!
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如同死神厚重的斗篷,将她和她刚刚触摸到的一丝希望……彻底笼罩!
一只手(戴着漆黑皮革手套的手)如磐石般稳定地搭上了她那只因触摸入口而满是泥污、指甲崩裂的右手手腕!那力量并不狂暴,却带着令人绝望的、不容反抗的凝固之力!
深秋夜风中。
枯柳虬结阴影深处。
冰冷的刀锋贴着滚烫的皮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彻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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