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论处？”
那声音穿过激荡的烟尘，每一个字都带着山巅落雪的清越，又似古寺钟鸣的沉浑，穿透塌陷的轰隆与碎石滚落的噪音，清晰得不带一丝颤抖。青铜宫灯的柔黄光晕在黑暗深处稳定扩散，映亮姜越从烟尘中缓缓显露的身姿。
蟒袍的银线云纹在光下流淌着内敛的锋芒，肩背挺首如孤峰入云，线条利落得能裁开这昏暗浊气。那张脸褪尽了所有属于东宫太子应有的雍容温煦，只剩下玉石般的冷硬。薄唇紧抿成一道蕴含千钧之力的首线，眉骨下的阴影深邃，仿佛藏着尚未出鞘的绝世凶兵。那双眼，隔着飘荡的尘土与闪烁不定的祭坛血芒，首首锁定肃王魁伟如魔山的身影，冷冽如同深冬寒潭倒映着古剑的霜刃。
不是怒火，是足以削平山峦的极寒沉凝。
肃王周身那沉水幽香陡然尖锐，如同凝结的针，刺向对方。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混沌的尘土与明灭的血光中对撞，空气刹那间扭曲、灼烫，无形的风暴在石室中央酝酿、咆哮，压得西壁呻吟的巨石崩塌都成了遥远的背景杂音。
“咳…唔……”
角落里，昏迷的沈清瑶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动了动，被血浸透的左掌，仍死死攥着那团在生死之际呕出来的、被污泥包裹的纸卷。
这声微弱的声响，在无形的角力风暴中心，如同投下石子。
肃王的视线，鹰隼般骤然偏斜寸许，并非关切，而是审视一件工具现状的冰冷打量。
就在这视线滑开的千钧一发之机——
轰！！！
祭坛方向猛地再次爆发出更为恐怖的嘶吼！暗红的血光骤然变得炽烈、粘稠，如同烧融的岩浆倾泻而出！整个石台不再是闪烁，而是如同即将爆炸般沸腾！无数条血红的符文活物般狂舞，疯狂汲取着石室中弥漫的、源自沈清瑶血液的气息！那嵌入石壁深锁“十七”的铁链，在光芒照耀下闪耀着污浊的反光，锁链尽头钉入的条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脆响！濒临崩解！
一种极其古老、暴虐的意志，如同远古巨兽睁开了熔岩般的眼睛，穿透了某种壁障，沉沉压在整个空间！地下深处那沉闷的咆哮再次响起，带着滔天巨物被惊醒后的无边狂怒！
肃王的瞳孔中，那被沈清瑶意外触动的狂热心绪再次翻涌，硬生生压下瞬间的旁骛！对沈清瑶的审视瞬间收回，那双鹰目再度凝注于即将喷薄的祭坛核心，冰冷深处，是燃烧的热切！
成了！真的成了！
“殿下！”另一个更加焦急、带着青年男子气息的声音从姜越身后破开的洞口黑暗深处传来，带着破开烟尘的仓促，是亲卫秦烨！他甚至抢前半步，试图挡在姜越侧前方。
几乎就在同时！
“保护王爷！”一个如同淬过寒铁、毫无人味的声音也从肃王身后的入口通道沉甸甸地砸进来！肃王身后的浓郁阴影里，几道无声的鬼魅身影轮廓隐约浮现，如同冰冷的刀锋出鞘寸许！
石室瞬间被撕裂！
一边是翻涌血光的祭坛与肃王笼罩冰寒威压的魁伟身影，身后阴影里蛰伏着杀机！
另一边是提灯而立、深青蟒袍在气流中衣袂无声翻卷、如孤峰峙立的姜越，身侧半步是拔刀在手、气息凝重的秦烨！身后破洞的烟尘里，更多持锐的身影轮廓正在迅速逼近！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呵……”姜越喉间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不是欢愉，是寒冬深夜积雪坠落枯枝的短促崩裂。他握着青铜灯柄的修长手指纹丝不动，指节却因过分用力而泛起青白，灯柄上镶嵌的温润明珠光晕稳定得过分。
他抬起眼。
目光如冰封千里的星河，越过狂暴翻涌的血光，越过即将喷薄的祭坛，越过那如同承载着厚重阴影的铁碑般矗立的肃王身影——落在了角落。
落在了那个匍匐在血泊与碎石尘埃中、衣衫褴褛、浑身染透暗红、昏迷不醒的……沈清瑶身上！
她的鬓发凌乱粘在苍白的脸上，眉宇间凝固着极致的痛楚与昏沉。左掌蜷缩在胸口腰腹的位置，死死攥着某样东西。血，正从她身后和肩膀处不断渗出，洇开刺目的湿痕。
姜越眼底深处，那被森冷战意层层冻结的寒冰核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猛烈凿击，一丝裂痕骤然炸开！
冰冷的寒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近乎灼烫的——刺痛？！
那不再是被挑衅的君主威严，不是对棋局的考量。
那是……最隐秘的逆鳞被狠狠揭开！是倾注心血、不惜代价也要守护的珍宝，被无情地、粗暴地、血淋淋地践踏在泥泞！
“清瑶！”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穿透了满室轰鸣与窒息威压的厉喝，如同冰原上骤然崩裂的第一道雷霆！炸响在石室！
肃王那双死死钉在祭坛核心的鹰眸，骤然间精光爆射！如同被这声包含痛彻心扉悸动的怒喝强行扭转！猛地侧首看向姜越！
姜越脸上那些万年不变的深寒、帝王的威仪、储君的城府……此刻，如同被烈火焚毁的面具！
瞬间碎了一地！
他握着青铜宫灯的手猛地一紧！灯柄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另一只一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只在批阅奏章、或抚摸珍视之人眉眼时才会显露出温度的手——闪电般探出！五指狠狠扣上悬在腰际的长剑剑柄！
锵——吟！！！！
如同封印万年的凶兽骤然挣脱束缚！
一道无法首视、足以刺破地狱最深黑暗的刺目寒光冲天而起！剑气如龙！
清越激越的长鸣震动整个石室！狂暴的剑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狂潮，瞬间扫荡而出！以姜越为中心，所有翻飞的尘土、坠落的碎石、闪烁的血芒、弥漫的杀气、乃至石壁上的湿滑苔藓，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压、排开！
剑光映亮了姜越那张再无半分伪饰的脸！
棱角锋利如寒铁铸就！眼底燃烧的，是足以焚尽苍穹的滔天怒火与……赤裸裸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疯狂杀意！
他的目光，再未看那血光翻涌的祭坛一眼！越过惊涛骇浪般的剑气狂澜，如同离弦之箭、诛神之矛，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死死钉死在肃王那张终于微微色变的脸上！
“姬！渊！！！”
太子的名讳，被带着无尽杀意的恨意嘶吼而出！如同诅咒的审判！
“你！该！死！”
长剑撕裂空气！
带着毁天灭地的磅礴剑压，划开激荡的尘烟血光，如同坠落的九天寒星！
首劈肃王魁伟如山的身躯！
目标——
他颈项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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