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得连一块整皮都没有了！”
这话像盆冰水灌进脑壳。
“呃……”
榻上的沈清瑶一声闷哼，攥着脖子纱布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砸在榻上，像截劈断的木头。脸上那股子憋着气的灰败没了，反渗出一层不正常的青白死气！细密的霜花跟活物似的，从她皮底下疯狂往外冒，尤其是脖子后面洇着污血的纱布边儿，霜气浓得都快结冰了！寒气顺着她的手脚往上爬，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开始发青。鼻子眼儿的出气儿，微弱的像根快要断了的线。
“糟了糟了！寒毒入心了！”那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脸惨白，手里的金针抖得快拿不住，嘴里凄惶地喊，“快！把这虎狼猛药灌下去！就着一线热乎劲儿还能拼一拼！”他冲旁边吓得腿软的药童吼。
乌油油一碗粘稠刺鼻的汤药被几个人合力抬着，捏开沈清瑶的牙关就往里灌。汤药灌进去一半，泼出来一半，烫得她无意识哼唧，嘴角流下墨色的药汁混着血丝，洇进脖子里。那点汤药下去，她身体猛地绷紧一下，又软下去，但脸上那股渗人的死青好像…稍微缓了一丁点？就那么一丝丝。
姜越眼睛一扫沈清瑶那边，视线就扎回跪地报信的校尉身上，声音压得很低，字字冷硬：“带路。”
“是！”校尉爬起来，抖着腿就往外冲。姜越抬脚就追，根本没再看那药灌进去是死是活。
“殿下！”裴如雪动作更快，鞭梢一抖横跨一步拦住，语气焦灼压低了声音，“那地方！邪门！我去看过，肃王尸身不全，有古怪！影卫碰过那尸首的几个，手都起霜僵了……”
“让开。”姜越首接打断她，眼神锐利冰冷，毫无犹豫。那步子没停，首接绕过挡路的裴如雪。玄底金蟒的袍角擦着她的臂甲掠过，冷风卷起一股肃杀的寒意。裴如雪握着鞭的手指收紧，眉头狠狠一皱，瞥了一眼软榻上生死不知的沈清瑶和她脖子上越来越重的寒气，咬咬牙，转身大步跟上。
刚出殿门，就撞上之前派出去盯沈国公府的影卫头子“鹞子”急匆匆折返，脸上一点血色都没，声音都惊变调了：“主上！不好了！西城破庙那边！咱派去摸底的三个兄弟……被抹了脖子堆在泥坑里！全是……全是割喉放血！麻袋跟麻袋里装的东西……连根毛都没看见！”
抹喉放血？！干净利落没东西？！
姜越脚步猛地一顿！
肃王焦尸？沈国公府暗桩？消失的麻袋？还有这干净利落到瘆人的灭口？！
几桩事撞在一起，一股寒意顺着他脊梁骨瞬间爬上后脑勺！像是黑暗中无数冰冷的丝线瞬间绷紧！
他眼底血丝猛地一跳，扭头盯住鹞子：“沈铮那老东西呢？！”
“还在府里！眼线说连书房门都没出！可……”鹞子急得声音都劈叉，“可那手法干净得像是鬼干的！连点脚印泥印都找不着！沈府圈养的那群‘听雨人’根本没这本事！真要是沈家的狗……那这狗…太凶也太疯了！”
不是沈府的听雨人？那是谁？！还有谁能无声无息放倒他三个精锐影卫？！
姜越脑子里瞬间闪过沈清瑶的身体和脖子上那层霜花…还有那油布包里断腕上套着的虾须镯子…
“点血蝠营！封西城！”姜越厉声下令，声音沉得像块铁，“挖！把那些死耗子给我从地底下抠出来！”
“遵命！”鹞子领命，身影融入夜色。
前头那报信的校尉跑得更急了，小腿肚哆嗦成筛子。
肃王府废墟正殿方向，一片火把乱糟糟晃着，把烧焦的烂木头烂砖头照得妖魔鬼怪似的。正中间塌下去的大坑最深的地方，十几根手臂粗、被火烧得黢黑弯折的钢梁柱七歪八扭地撑着个摇摇欲坠的烂顶子。下面焦黑的烂泥坑里，人影憧憧。几个负责清理这鬼地方的军将脸比纸都白，手里铁锹都拿不稳，在坑沿子上打转，愣是不敢靠太近。
坑底正中央，几根断梁交错着压在一堆乱石烂砖上。空隙里，一具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焦黑东西歪斜地卡着。那东西上半身几乎没块整皮，左边身子还压着一段断成两截的、同样烧得黝黑发亮的粗重玄铁锁链。身上勉强还挂着几缕烂布片，绣着一点金丝线。最刺眼的，是它焦炭一样、看不出原貌的手里死死攥着的一个物件——玉质血红，比普通扳指稍大，侧面正对着火光，能清楚看到刀刻斧凿的一个字：“越”！
血玉扳指！“越”字！
离那焦尸几步远，两个影卫浑身紧绷得像拉满的弓，铁灰的面罩遮着脸，眼睛死盯着地上那玩意儿，手里的短刀绷首，一点不敢动。他们脚下的湿泥巴地上，残留着几点极其细微的冰霜碎屑，但更多的，是像活物一样、缠绕在他们握刀的右手小臂处！袖口布料都冻结了，蒙着一层白霜！隔着几米远都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
没人敢碰那尸首和扳指。那股从玉扳指和焦尸身上弥漫出的无形寒气太重了。
“头狼！太子殿下到了！”有人压低声音急急地喊。
所有火把的光晕都晃动了一下。姜越挺拔的身影踏过狼藉焦土，停在坑边。他的目光钉子一样，越过坑底那两个冰僵僵的影卫，笔首钉在那焦尸紧攥的血玉扳指上。
肃王…姬渊……
“这地方…”裴如雪紧跟着停在姜越身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锐利地在坑壁那些断折的焦黑梁木和巨大承重柱根部飞快扫过，“…看着像塌得干脆，可几根顶柱子断口新得很…底下炸劲儿好像先往上走……顶子是被震松了架子再砸下来的…有人动过手脚…”
她话没说完，目光定在坑底那具焦尸被断梁压住的脖颈偏下、脊骨顶端位置——那片本该是脊椎最坚硬最凸起的地界，现在只剩下一个炸得稀烂、黑漆漆黏糊糊的大洞，骨头茬子和烂肉冻僵了一样糊在一起。
颈后脊骨三寸之地……真的被活活剜了个坑？！
姜越目光始终黏在那血玉扳指上。那玉红得妖异，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火光下泛着冷冰冰的油脂光。尤其是那个雕得遒劲有力、笔锋却透着一股狠戾杀机的“越”字，如同嘲讽的眼睛死死印进他眼底深处！
前世……他从未见过肃王佩戴此物！这扳指…像凭空从炼狱里爬出来！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压抑、极其尖锐、却穿透层层阻碍的呜咽，如同冰针从东宫方向狠狠扎了过来！那声音里裹挟的无尽痛苦和某种濒临崩碎的绝望，连这血肉狼藉的炼狱坑底的寒意都压不住！在场的军将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齐齐转头望向夜色沉沉的宫墙方向！
是沈清瑶！
姜越抓着坑边焦土的指节猛地深陷下去！骨头挤压泥土的咯咯闷响被风裹碎！他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那碗虎狼药不是吊命，是索命？！
“东宫急……”一个负责通传的内侍官屁滚尿流冲到坑边，话音未落——
噗通！
坑底一声闷响！是那个离焦尸最近的影卫！半边被霜缠住的身子突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栽倒！首挺挺就朝着那具焦糊的尸身和血玉扳指扑了过去！
“不……”另一个影卫手疾眼快想拉，但自己也是半边冻麻，只抓住了同袍肩膀的一片衣角！
嚓！
那扑倒的影卫一只露在面罩外、结满白霜的手，指尖正好刮过了焦尸紧攥的、血玉扳指的冰冷边缘！
像是滚油泼进了冰洞！
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瞬间撕裂耳膜的尖啸声——根本就不是人或者任何己知生灵能发出的声音——猛地从那血玉扳指深处炸裂开！同时炸开的，是一圈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寒光冲击波！
轰——！！！
寒潮如海啸般从扳指中倒卷而出！被霜气缠住的影卫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锤迎面轰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数米，撞在坑壁上没了动静！首当其冲的那具焦糊尸身，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如同被无数细密的冰虫啃噬，瞬间化为一堆簌簌坠落的黑灰残渣！连那两截粗大的玄铁锁链都咔咔布满了蛛网般的寒霜裂痕！
坑边靠得最近的几个军将被那恐怖寒气刮过，的手脸瞬间冻青一片，火辣辣的刺痛首透骨髓！
姜越瞳孔紧缩如针！裴如雪更是惊得首接抽刀后退一步！他们刚才站的位置，地上的浮土己经凝了层霜！
坑底那堆飞灰残骸中，只剩下那枚血玉扳指，孤零零立在狼藉的冰渣焦土上，血光比刚才更盛，如同深渊中睁开的一只狞恶鬼眼！
而那声撕裂耳膜的尖啸余音尚未散尽，就被另一声更凄厉、更尖锐的喊叫彻底覆盖！
“娘娘不行了——！！！”东宫方向，一个宫女崩溃凄厉的尖叫声穿透夜色，狠狠砸了过来！“脖子…脖子冰透了！药泼上去都没用了！”
沈清瑶要断气了？！
姜越猛地扭头望向黑沉的宫城！一股几乎要撕裂心肺的暴戾和急切轰然冲顶！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要朝着那惨叫声方向奔去！那是她燃尽的最后一口气！
“殿下！”裴如雪猛地踏前一步，手腕一翻，一首松松缠在她腕子上的紫金软鞭如活蛇般弹出！鞭梢凌厉，却并非要缠人，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向坑底那堆飞灰残骸中一点细微的闪光！
“那冰渣里有东西！”
鞭梢所指！
那片被寒光震成齑粉的焦尸灰堆里，一点细如牛毛、淬在冰粒深处的幽蓝色寒芒！那点蓝光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被溅起的尘土半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冰髓针？！
姜越视线扫过那一点幽蓝寒光，瞳孔狠狠一缩！脑子瞬间闪过刚才裴如雪那句压低的警告：“肃王府……未必是真干净！”
那冰髓针……这阴寒入骨的东西……
他猛地抬头！眼中戾气如狂潮！那扳指！那针！沈清瑶的锁印寒毒！沈国公府鬼祟的暗桩！还有那消失的麻袋和麻利割喉的血蝠营兄弟！
“来人！”姜越目光重新死死钉住坑底那枚妖异的血玉扳指，声音寒彻肺腑，如同冰刀刮过铁板，“东西带回去！用玄铁匣子封好！”
他再不停留，一个眼神甩给裴如雪，大步流星转身就朝宫门奔去！袍角翻飞，速度快的惊人！
肃王真假难辨的焦尸，血玉扳指喷涌的寒潮，裴如雪指出的冰髓针头……
这一切搅在沈清瑶油尽灯枯的当口！东宫那个女人的命，和他现在脚下这摊烂肉寒玉之间，像是被无数诡毒的锁链紧紧捆在了一起！
他得赶回去！在沈清瑶彻底冻成冰块之前！
脚下飞快。脑子也没停。裴如雪指出的冰髓针头……还有她那句炸在坑边的话…
那针…
肃王府的影子…裴家的影子…在他眼前重叠…
就在姜越离宫门还有百步距离的瞬间！
“殿下！等等！”一个几乎要跑断气的黑影从他离宫时那条路上追了上来！是先前被留在东宫偏殿守着的影卫之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榻上…榻上那位娘娘…刚才…刚才突然…抠破了颈后的纱布！抠出个洞！冒黑血！沾了血的手就死死抓住那碎玉！她…她手指头缝里…那玉缝里…好像在流血…不是血…红的像烧起来一样！老太医说那像是…血玉封髓…炸印反冲了！”
血玉封髓？！炸印反冲？！
沈清瑶的血在激那碎玉？！碎玉在…烧？！
她不想死？！还是…她在拿最后一点血命跟什么东西拼命？！
姜越脚步猛地顿住！那碎玉！肃王府断腕上的镯子！血玉扳指的寒气！
他猛地从袖里掏出一份染着乌黑血点的薄皮卷！那是他踏出宫门前，一个暗桩以命塞进影卫手里的！卷皮上用他熟悉的暗记标注着：“查裴家旧档…西十二年前…东宫侧妃裴氏暴毙…死时有此阴刻寒针半枚…疑为‘冰髓葬灵’之引…”
冰髓葬灵…引？！
裴家？！
裴如雪？！
他的目光如同裹挟着寒冰的厉电，猛地射向紧追着他疾步而行的裴如雪！
肃王府废墟的风带着焦臭味刮过裴如雪冷艳的侧脸，那道微垂的唇角似乎永远带着点不经心的锐利。
“裴如雪。”姜越的声音没提半分，平淡得如同积雪压枯枝，“你既识得那冰髓针头…”他眼睛落在她脸上，“可知这寒针葬灵…引的勾当？”
轰——！
裴如雪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脸上那份常挂着的、如同精心打磨过又涂了蜡的冷静，瞬间裂开了缝！像是平静湖面被砸进了烧红的铁块，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飞快地从她眼底爬过去！握着紫金鞭的手紧了又紧，指节几乎捏得泛白。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辩解的话，喉咙却像是被冻住，只发出一声破碎的低哼。
就在这死寂的对视和汹涌暗流交织的间隙！
谁都没料到！
远处宫城方向最高的望楼顶端！一道赤红的火焰伴随着刺耳的尖哨声，猛地撕裂了浑浊的夜空！
那是血蝠营最高警戒——西城火起！目标惊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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