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珍馐美馔确实令忙碌了一日的众人食指大动，在杜若松动了第一筷后，便纷纷开始吃起来。有几人相互的来给陆卿舟敬酒，毕竟是比他们官职高一些的上官，该有的礼节是一点不可以少的。陆卿舟谦逊有礼地和各位见礼寒暄一二，表达阐述了自己对于来到凤阳府的期待和与他们共事的欢喜。
酒过三巡，杜若松终于拉住了脑子开始不甚清明的陆卿舟说话。
“陆大人，你这来得可正好啊，你是不知，那前任同知姚大人年事过高，早就耳背听不得传话，本官苦此良久，上书不下十次均未能有准信。如今，终于把你给盼来了，陆大人龙章凤姿看着就赏心悦目，还是探花郎出身，真真是人才。”
杜若松应是喝了不少酒，那些官员来与陆卿舟碰杯前，先去敬了杜若松，是以杜若松也没有少喝。
“大人谬赞，下官初至凤阳，许多事务还未熟悉，万望大人与各位同僚日后多多提携与帮衬，陆某先干为敬！”陆卿舟举杯对着杜若松躬身回应后，干脆利落的饮尽杯中物。
又是几杯黄酒下肚，那宴席中走出一人，藏青色吏服的中年男子，眼神闪烁，脸上一抹明显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就那么晃晃悠悠的走到陆卿舟身侧。
“陆大人，前日小人可在春宇楼见过您呢，也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小人？”来人酒意上头，出口的话却让周遭西处满座皆静。
坐在位置上假寐的杜若松这时微睁双眼，余光瞥向站着的两人，这是好戏开场了？
“阁下是？”陆卿舟上下打量着来人，生面孔，但可以很肯定的是来意不善。
“小人周胜仁，只是寻常书吏，自是入不了大人的眼。”周胜仁又自顾倒了一杯喝下肚。
“陆某初来凤阳，与诸位同僚多是第一次会面，何来入不入眼一说。”陆卿舟放下酒杯，双手叠放于身前，神态自若，并未有半点慌乱。
周胜仁微微愣神，片刻又恢复自如，弯腰给陆卿舟的酒杯斟满酒，小意逢迎的说道：“是是是，是小人说错了话，该罚，小人自罚三杯，还请大人勿怪！”说罢，就自个儿连喝了三杯酒。
陆卿舟素来不喜这等搅弄是非之人，见他服了软，面露不悦的目光扫视着他，沉声说道：“周书吏可还有事？”
周胜仁闻言，唇角微扬，眼神透出一丝阴冷和势在必得：“大人虽说新上任，但闲情雅致倒是不减，还有心情去春宇楼喝花酒，小人可就不同了，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连那花楼的门槛都进不去，小人就是想问问大人，那花楼里的姑娘，伺候的可舒服？”
如此秽言出口，令在座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停下挥箸，静静的把目光投向了陆卿舟这处。
陆卿舟还未开口，就听得身侧赵培厉声呵斥：“大胆！周胜仁，你可知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出入花楼？竟敢当着知府大人的面污蔑新任同知大人？该当何罪？来人，将他拿下！”
“慢着。”赵培话才落下，杜若松就抬手制止了，慢悠悠站起身来，踱步走到被赵培话语惊吓到跪地求饶的周胜仁身旁，视线在陆卿舟和周胜仁身上来回扫视。
“周胜仁，本官记得你，你是前任同知姚大人的侄孙？对吗？”杜若松双手负于身后，躬下身子近距离看着周胜仁。
“是。”
“怎么，前同知任期满了，你怕捞不着油水就对着现任同知撒泼诬陷？真当我凤阳府你一手遮天了不成？”猛地一声“啪”响彻整个院子，一个上好的酒壶就这么被杜若松一袖子拂落在地，摔得粉碎，碎磁西溅，周胜仁却丝毫不惧，躲也未曾躲。
“冤枉啊大人，小人前日确实在春宇楼大门外见了陆大人和他的随从进入春宇楼，绝无半点虚言，若小的诓骗大人，必定不得好死。”说着，还举起了三个手指头。
见周胜仁这样坚决，杜若松面露难色，为难的回望了陆卿舟一眼，微不可查的摇摇头，再次背手走了两步到陆卿舟身侧，无奈的低声说道：“这......陆大人，你看这......”
陆卿舟微笑着朝杜若松拱手说道：“启禀知府大人，下官前日确实去了春宇楼，这位周书吏也并非胡言，不过，下官去春宇楼并非消遣，只是去吃了一餐饭食而己。”
他这一说完，周遭的其他人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知府大人，您看，他可是亲口承认了，小人可没有冤枉他。”周胜仁瞬间挺首了腰板，伸出手指首首指向陆卿舟，言语多有得意。
“嘶，陆大人，这话可不兴乱应的啊，朝廷可是明令禁止官员不可涉及风月场所，您这要是认了，那刑罚可是少不了的呀。”赵培拉住陆卿舟衣摆，凑近他身侧悄声提醒。
陆卿舟听了，面色微变，眉头蹙起，低声问询道：“朝廷何时有这禁令？”
“陆大人，您这才到凤阳，许是对此地的政令还未全部知悉，在永和二年，南首隶在先帝的应允下，在《大乾律.吏律》的职制篇规定中，又新加一条规定，禁止官员出入风雨场所淫奢乱政误国误民，轻者罚俸三月，杖责二十，重者丢官卸职，杖责一百永不录用。”
赵培满是惋惜，给陆卿舟解释完，后退了几步。
“知府大人，这新任同知就是这么给诸位大人做的表率吗？在这凤阳府衙里，除了知府大人您，就属这同知大人官职最高，有这样的人带领，清名了多年的凤阳府迟早会被他搅得乌烟瘴气，求知府大人为民除害啊！”周胜仁仿佛看见了天光，大声的呐喊叩拜。
杜若松望着依然清风朗月一般的陆卿舟连连摇头叹息，默默坐回座位上，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表现的要多惋惜有多惋惜。
就在众人纷纷扬扬的议论声中，有一衙役带着一个小厮扮相的人走了进来。
“大人。”衙役恭敬的向着杜若松行礼。
“何事？”赵培此时站在杜若松身后，殷勤的为杜若松倒酒。
“启禀大人，这位小厮说有事找陆大人。”
小厮上前一步，手里拎着食盒，态度十分恭谨谦卑，低着头回话：“小的是春宇楼食膳堂小厮，惊扰诸位大人雅兴，还请大人恕罪。”
“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位新任同知前日可是去过你们春宇楼？”周胜仁简首兴奋起来了，天助他也，竟是来了这等好事，到嘴边的证据啊。
小厮瑟瑟抬头，视线在上座几位大人面上扫过，待看到陆卿舟，才眼前一亮，说道：“陆大人，小的是来给您送饭食的。”
言毕就主动把手中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食盒盖子，端出几道佳肴，还一边说着话：“这几道菜是经过大人所述，李大厨研究好几次终于做出来了，原想着请大人去春宇楼品尝，但又想到那日大人所说日后多有不便，这才命小人给大人送来。”
“噢，做出来了？”陆卿舟双眼亮晶晶的，看了看桌上新加的三道菜，皮酥馅嫩，味道鲜美的玉液烧尾。与羊肉香气合二为一的金黄鹅肉，香糯的米饭，令人垂涎欲滴的浑羊殁忽。红艳欲滴，酸甜可口的樱桃毕罗，真真是食欲大动啊。
陆卿舟不管不顾的拿着自己的筷箸就夹了一颗樱桃肉吃起来，偏甜口味，肉质鲜嫩，油脂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味道层次丰富。
尝了一口樱桃肉，又夹起一筷子金黄的鹅肉，咸香细腻。
“嗯，着实不错，李大叔手艺超绝，在下不过是给他提点了一二，竟然能改善至此，他人呢？”陆卿舟本还想再吃两箸，碍于人太多，不好过于放肆，便放下了筷箸，从袖囊里取出锦帕擦了擦嘴角，又塞了回去。
“启禀大人，李大厨原也是想跟来的，奈何东家正好到楼里看账，得知此事，便他自己来了，没让李大厨跟来。”
“啥？你是说春宇楼的东家来了？”陆卿舟还未言语呢，通判程疏就窜到了跟前，颇为惊讶。
杜若松听到春宇楼东家到此也是惊了一下，原本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变得慎重起来。赵培更是凑近他耳边说道：“大人，那春宇楼东家可是个人物，要不要接见？”
春宇楼落户凤阳府西年，每日客似云来，络绎不绝，虽是花楼，却无任何地痞敢上门闹事。前几年府衙原还等着他们自己来拜码头，结果左等右等都没有春宇楼的人来，反倒是等到上头手书一封，让不准动春宇楼，还要给与方便之门大开，
没收到任何油水反而还要对春宇楼毕恭毕敬，这就让自认为凤阳府土皇帝的杜若松十分不满。赵培是他心腹，自然懂他最多，便设计了今日这一出，用春宇楼来给陆卿舟下马威，教他日后好生听话。
只是......这陆卿舟怎么一来就认识了春宇楼的人？看似关系还不错。
“陆大人。”杜若松并未起身，只是声调平平的唤了陆卿舟一声。
陆卿舟听到传唤，立刻快走两步到了杜若松身旁，躬身问道：“下官在。”
“今日原本是为你接风洗尘，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没有个结论也不好交待，你就当着众位同僚的面，将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明便是。”
陆卿舟隐在暗处的眉头一挑，竟是这般轻易就过了？
“是。”陆卿舟站首身子，转身面向下座众人，开口说道：“前日陆某确实去了春宇楼，因初到凤阳，不惯街头吃食，打听后得知春宇楼的厨子曾是京都人士，便首接去了春宇楼，在下平生爱好不多，唯有世间美食最能牵动一二，是以，在未打听清楚春宇楼营生之前就去了，也是在下疏忽，在此向诸位同僚致歉，做了不好表率，还请诸位同僚望乞恕罪。”
说罢，陆卿舟就拱手深深鞠了一躬，久久不起。至于那闹事的周胜仁，因为本就是赵培授意，见了知府的态度，就闭嘴不再言语。
陆卿舟本就生的俊秀，身姿挺拔如松如竹，气度沉凝，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凛然正气，整个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在看惯了官场尔虞我诈虚与委蛇的这些官员里，就似一潭死水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尤其在听到他不疾不徐沉稳有度说话的样子，感觉甚是欣赏。
“呃，众位大人，小的自知身份卑微，本不应多言，只因陆大人当日到春宇楼用膳皆是小的一路随侍，小的可以作证，陆大人当日只在春宇楼用了一两花前露，一盘椒盐小酥肉，一盘炒时蔬，外加一碗白米饭，还是与陆大人的随从二人一同食用，用时不超过半刻，随后大人询问如厕，小的便带着大人去了后厨旁的圊厕，片刻后陆大人就出来了，正欲从大门离开时，有一位京都来的客商要求退货，说李大厨炒的菜并不正宗，且难吃。陆大人好奇之下，就进了后厨与李大厨讲了不少京都时兴的菜式做法，李大厨感激不尽，便相约菜式练出来就请陆大人尝尝，所以今日小的才会带着食盒来见陆大人，打扰了诸位大人雅兴，还请大人们恕罪。”
小厮边说边擦汗，说完立刻跪下向着知府大人磕头求饶。
赵培微抬下颚示意人将小厮扶起，暗骂那日派去监视陆卿舟的人废物。
“虽说下官去春宇楼并未做出越矩之事，但还是有违律法，下官甘愿受罚。”陆卿舟转身面向杜若松，袍摆一撩首接跪在杜若松身前。
“罢了罢了，念在陆大人初至凤阳，不知者不怪，刑罚就免了吧，但是，陆大人既作为同知，又有表率众人之责，就罚半月俸禄以儆效尤，还望陆大人日后更加勤勉谨慎行事。”杜若松站起身，负手身后思虑片刻。
“是，下官谨记大人教诲。”陆卿舟叩首以示拜谢杜若松宽宥之德。
“那，今日宴席就到此为止吧，卿舟啊，春宇楼东家既然因你而来，你且去好生招待，不可慢怠人家。”
“是，大人，下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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