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呢？！”
院长那带着浓重口音、极具穿透力的怒喝，如同炸雷，狠狠劈开了太平间门口这片混乱粘稠的空气。花白的头发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扫过狼藉的现场，每一个细节都像被手术刀精准剖开：
血泊里那个披头散发、浑身是伤、却像护崽母狼般死死抱着白色裹尸袋的女人——林悦。
地上捂着眼睛、指缝里渗出鲜血和可疑透明粘液的年轻保安，惨嚎声刺耳。
旁边捂着大腿、脸上血痕未干、眼神却闪烁不定的壮汉。
跳着脚、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指着林悦尖叫“她抢药！她是暴徒！”的胖护士赵姐。
还有……那本被踩在血污泥泞里、摊开的深蓝色存折。“2000.00元”的数字，在惨白灯光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进了院长的眼底。1988年，两千块！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多少年的积蓄！
院长的目光在那存折上凝固了一瞬，随即猛地抬起，如同两把淬了冰的手术刀，先是狠狠剜了一眼脸色微变、正欲开口的谢医生，那眼神里的审视和冰冷让谢医生即将出口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院长的视线如同铁钳，死死锁定了惊慌失措的赵护士和地上惨嚎的保安——尤其是保安指缝间渗出的、那丝粘稠透明的液体！
院长的脸，彻底沉了下来。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看穿闹剧、洞悉肮脏的冰冷与厌恶。他身后的几个医生也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都给我住手！” 院长再次厉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保安队长的暴怒和赵护士的尖叫。“把伤员扶起来！立刻送急诊处理！” 他指向捂着眼睛的保安，又冷冷扫了一眼赵护士腿上并不算深的划伤，“赵护士，你也去处理一下伤口。” 语气里没有半分关切，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
“院长！她……” 赵护士还想指着林悦控诉，却被院长一个更加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这里，” 院长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的血污、散落的煤块、那本刺眼的存折，最后落在被白色裹尸袋包裹的小小隆起上，声音沉重而压抑，“到底怎么回事？谁能给我一个解释？一个关于两千块钱存折、一个母亲抱着孩子死在医院走廊、还有保安眼睛被玻璃扎伤的解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重重落在方脸保安队长和谢医生身上。现场一片死寂，只有年轻保安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混乱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林悦瘫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像被彻底拆散了架。断腕的剧痛、肋骨的闷痛、全身的冰冷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啃噬着她的神经。院长威严的声音、赵护士被带走的尖利余音、保安的呻吟……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
她的世界，被一片巨大的、粘稠的黑暗包裹着。怀里那粗糙塑料布下冰冷的触感，是唯一清晰的、也是唯一将她钉在这地狱里的锚点。果果……她的果果……没了……
意识像沉入冰海的石头，不断下沉。就这样吧……沉下去……和果果一起……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
呜……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呜咽？！
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嘴，从喉咙最深处拼命挤压出来的、几乎破碎的抽泣！带着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绝望！
声音来源……就在……
就在她身体右侧前方！
太平间黑洞洞的门内深处！
那冰冷、死寂、散发着浓烈消毒水和陈腐气息的黑暗里？！
林悦紧闭的眼皮猛地一颤！
不是幻觉！
那声音……细弱，带着奶气未脱的颤抖……
像……像一个婴儿？！在极度恐惧下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太平间里……有婴儿在哭？！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她的绝望冰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巨大的惊愕和一种荒谬绝伦的“生”的希望，如同垂死之人反射性的肌肉抽搐，猛地拽住了她下沉的意识！
眼皮，如同被无形的线牵扯，豁然睁开！
视线依旧模糊，被血水和泪水糊住。她只能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眼球，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那片如同怪兽巨口般敞开的太平间深处望去。
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只有门口透进来的惨白廊灯光线，勉强勾勒出门口附近几米内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和墙壁轮廓，再往里，便是吞噬一切的墨色。
呜……嗯嗯……
那微弱的抽泣声再次传来！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点！带着剧烈的颤抖！是从太平间深处某个角落传来的？！像是……某个停尸台的金属腿旁边？或者……某个被遗弃的器械推车底下？！
活着的婴儿？！被遗忘在这里？！还是……跟她一样，被丢进来“处理”的？！
不可能！太平间怎么会有活着的婴儿？！一定是听错了！是风声？是幻觉？是临死前大脑的欺骗？！
但……那声音里的恐惧和绝望……那么真实！那么……揪心！
林悦的牙关死死咬住，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被剧痛和药物麻痹的神经，被这微弱的呼唤强行点燃了最后一丝火星！她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那黑暗中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的哭泣，是她濒死灵魂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甚至顾不上怀里果果冰冷的身体！仅存的本能驱使着她！她用还能勉强借力的左肘撑住冰冷的地面，不顾断腕和肋骨断裂的剧痛，一点一点！无比艰难地、拖动着残破的身躯，像一条被斩断的蚯蚓，朝着那片发出呜咽的黑暗深处……蠕爬！
每一次拖动，都伴随着骨头与冰冷硬物的摩擦剧痛！冰冷的粗糙地面撕裂着皮肉！但她不敢停！那压抑的、细弱的哭泣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她爬向更深的黑暗！
近了！
更近了！
太平间深处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陈腐冰冷的气息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那呜咽声似乎就在前方几米处，一个靠墙停放的、盖着厚重防尘白布的金属器械推车下方！
就在林悦耗尽最后一点气力，左手终于能够勉强触碰到那冰冷粘腻的防尘白布边缘，甚至能感受到布料下细微震动传来的瞬间——
白布下方猛地爆出一声短促、极度惊恐、仿佛见到地狱恶魔般的抽气声！
紧接着！
哗啦——！！
整个罩着器械推车的厚重防尘白布，如同被巨兽从内部猛然顶起！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变质奶水混合着铁锈的怪味！一只手臂！一只纤细的、布满污黑干涸血痂和新鲜擦伤、袖口撕裂、皮肤呈现可怕青紫色的手臂！如同溺死者最后的挣扎，猛地从白布边缘下方伸了出来！五指指甲断裂变形，带着泥土，疯狂地在冰冷地面上抓挠！
同时！白布垂帘猛地被顶开更大的缝隙！一张脸！
一张属于年轻女人的脸！
林悦仅存一只模糊视力的眼睛，瞬间锁定——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布满了泪痕、污垢和几道新鲜的抓伤！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和额角！最让林悦心脏骤停的是——那张脸，她认识！
是那个……那个在走廊里，一首跟在赵护士身后、唯唯诺诺、负责给果果打针、最后在混乱中吓得缩在柱子后面、被林悦撞倒的小护士！
她怎么会在这里？！像待处理的垃圾一样被塞在太平间的推车底下？！她脸上那惊恐到扭曲的表情……还有……她怀里？！
林悦的视线猛地钉在年轻护士紧紧蜷缩在胸前、被破烂护士服包裹着的双臂之间！
那里！
在她剧烈颤抖的双臂缝隙里！
露出了一角……极其细小的、同样沾着污迹的……
婴儿襁褓？！
襁褓的一角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颤动！
伴随着那压抑不住的、细弱的……
呜……呜咽声！！！
“孩……孩子……” 年轻护士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呓语，那只伸出来抓挠地面的手，五指痉挛般收紧，指甲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悦爬来的方向，眼神里没有求救，只有一种……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般的、极致的惊恐和绝望？！仿佛林悦不是爬向她的同类，而是索命的恶鬼！
顺着她那极端惊恐的目光指向……
就在那白布垂帘缝隙边缘，靠近推车底部冰冷地面的阴影里……
一只……穿着脏污白色护士布鞋的脚……鞋面上……
正趴伏着……
一条……细长的、黏腻的、带着暗褐色环纹的……
尸蟥？！
不！
那东西……比林悦之前见过的尸蟥更粗壮！颜色更深沉！尤其让人头皮炸裂的是——它的头部口器，在微弱的反光下，竟然隐隐泛着一种……极其不祥的……
暗绿色幽光？！
如同……
最致命的毒液！
林悦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药瓶！那诡异的药液！赵护士的惊恐！谢医生的冰冷！保安眼睛里的粘液！还有……眼前这护士怀里哭泣的婴儿？！和这条……口器泛着诡异绿光的恐怖尸蟥？！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那药……根本不是什么退烧药！是毒！是能引来这种恐怖东西的毒！甚至……可能是用来处理某些“麻烦”的？！
年轻护士的呜咽变成了绝望的哀鸣，她拼命地想把那只被尸蟥吸附的脚缩回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带动着怀里的襁褓也发出更加惊恐的细弱哭声。
“别……别过来……” 年轻护士看着林悦，眼神涣散，语无伦次地低语，“药……是赵姐……她逼我的……孩子……孩子不是……啊！！！”
她的话音未落，推车底部阴影里，那条吸附在她脚踝上的暗绿色尸蟥似乎被惊动，头部猛地一缩，口器更深地扎了进去！
“呃啊——！！！” 年轻护士爆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怀里的婴儿哭声瞬间拔高，充满了无助的恐惧！
就在这时——
“里面什么声音？！” 院长威严而带着惊疑的声音猛地从太平间门口传来！他显然也听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动静！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似乎正带着人朝门口走来！
“院长！危险！里面……” 谢医生冰冷的声音响起，试图阻拦。
但院长似乎己经下定决心要一探究竟！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推车底下，年轻护士听到外面的动静，惊恐瞬间达到了顶点！她那只伸在外面抓挠的手猛地缩了回去，整个人连同怀里的襁褓，更深地蜷缩进推车底部的黑暗里，只留下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婴儿细弱的哭声。
林悦趴在地上，距离那推车只有一步之遥。她看着那黑洞洞的推车底部，听着里面传来的绝望呜咽和婴儿哭声，又听着门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谢医生冰冷的劝阻……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推车底下……藏着什么？
那婴儿……是谁？
年轻护士那句没说完的“孩子不是……” 是什么意思？
赵护士……逼她做了什么？
真相……就在那黑暗里！就在那哭泣的婴儿身上！
她必须知道！必须抢在谢医生掩盖一切之前！
林悦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左臂猛地向前一探！手指狠狠抓住了推车冰冷潮湿的金属轮子！身体借着这点可怜的支撑，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垂落的白布缝隙——朝着那片隐藏着哭泣婴儿和惊悚秘密的黑暗——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
咣当！
太平间沉重的铁门，被一只布满皱纹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彻底推开！
院长那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口涌入的光线，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堵在了门口！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刺破了太平间入口处的黑暗，精准无比地——
落在了正扑向推车底部的林悦身上！
落在了那被顶起的防尘白布！
落在了白布缝隙下露出的、那只沾着污血和泥土、正疯狂抓挠地面的、属于年轻护士的手！
以及……
那从推车底部阴影里，隐隐约约传出的……
婴儿……细弱无助的……哭泣声！！！
院长的瞳孔，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
猛！地！收！缩！！！
如同遭遇了最剧烈的强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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