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孩子还活着——！！！！”
年轻护士那声撕裂喉咙般的尖啸，如同一颗引爆的火雷，狠狠轰碎了太平间里凝固的冰寒！
“活着？！”
“真的？！”
“快！快抱出来！”
院长几乎是咆哮着扑了过来！几个医生也瞬间围拢！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将刚才谢医生遁逃的阴影都暂时驱散！
“轻……轻点……” 保安队长双手抖得如同筛糠，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那感觉太诡异了——隔着厚厚的、粗糙的裹尸袋塑料布，他能感觉到里面那冰冷僵硬的“东西”……但那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他手温融化冰霜后才捕捉到的一丝起伏……又像黑夜里的火星！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价值连城却又随时可能碎裂的薄胎冰瓷，用戴着厚线手套的手，极其缓慢地将那个冰冷的、沾着血手印的白色塑料包裹……从冰柜口的刺骨白雾中……一点点地挪了出来。
裹尸袋的塑料布在离开冰柜后接触到相对温暖的空气，瞬间凝起一层细密的水珠，模糊了视线。袋子外面还带着新鲜的刮擦痕迹和那条刺目的暗红色血痕。
围上来的医生瞬间忙碌起来！
“快！解开！看看情况！”
“担架车！担架车推过来！”
“氧气瓶！立刻准备氧气瓶和急救药物！”
一个护士手忙脚乱地撕扯裹尸袋粗糙封口的尼龙绳搭扣。另一个医生首接掏出腰间的折叠小剪刀（1988年医生常随身携带），咔嚓几下，将尼龙绳和袋子边缘的塑料布剪开！
哗啦！
粗糙厚重的白色塑料布被粗暴地掀开！
露出了里面——
一张煞白！煞白！如同被冻僵的石膏像般的小脸！
嘴唇是毫无生气的青紫色，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紧闭的眼睑，上面凝着细小的冰晶，一动不动。额角那块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在刺眼的手电光下，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创口。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包裹在同样冰冷僵硬的、沾着冰霜的破旧棉袄里，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传递！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搏动！
“……” 几个凑近查看的医生瞬间屏住了呼吸。
气氛压抑到极致。刚才那声“活着”的狂喜如同泡沫被戳破。希望与绝望只在呼吸之间翻转。
“让开！我看！” 一个年纪大些、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医生拨开人群，他脸上因为激动和刚才的惊变微微泛红（那是冻的），手指有些抖，但还是飞快地搭上了孩子露在冰冷棉袄外、覆盖着一层薄薄霜花的颈侧！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老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指腹在那冰冷得刺骨、毫无一丝暖意的皮肤上缓缓移动，仔细地搜寻着。
十几秒过去……
二十几秒过去……
没有任何反应。
如同探查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希望的光芒在老医生浑浊的眼睛里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他缓缓收回了手指，抬头看向屏息凝神、满眼期待的院长和其他人，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死了。”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周围无声的期盼。一股沉重的失望和更深的寒意弥漫开来。
连院长眼中刚燃起的亮光也瞬间熄灭，颓然垂下了手。
抱着李芳婴儿的年轻护士捂住了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刚才是她喊的“活着”啊！
“不……不可能……” 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喃喃自语，有点无法接受，刚才那微弱的起伏……难道真的是幻觉？是光线或温度变化造成的错觉？
就在这时——
“不对……”
地上！
那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医生！
猛地又俯下身去！
他的手指没有离开孩子的脖子，而是顺着那冰冷僵硬的肌肤……
极其艰难地……
向下！
再向下！
摸向了孩子胸口的位置！
手指穿过破旧棉袄薄薄的、带着冰碴的布料！
隔着那层单薄的棉质内衣！
在几乎没有起伏的冰冷皮肉上！
贴着胸骨最下端的位置！
极其微弱……
缓慢地……
却异常坚定地……
按压下去！！！
这动作很慢！很用力！仿佛要穿透那层被冻僵的躯壳！额头因为专注和用力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所有人的心脏再次被无形的手攥紧！
几秒钟后！
老医生的指端！
极其极其细微地！
似乎……
感觉到了一丝……
极其极其微弱的……
间隔漫长的……
震颤？！
像是……
寒冰深处……
一粒被冻住的尘埃……
在遥远的地心微弱律动传来的……
一丝……
几乎不存在的……
共振？！
“暖！快用身体暖她！别让她再冻着了！” 老医生猛地抬头！声音嘶哑而急促！不再叹息！而是带着一种搏命般的紧迫感！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快！！！氧气！！拿氧气来！！！”
轰——！
希望的死灰在这声嘶吼中再次燃起！虽然微弱！但这一次！带着搏命的决绝！
围着的医生护士瞬间再次动了起来！
那个抱着李芳婴儿的男医生立刻将怀里哭噎着的小东西塞给旁边的护士，自己首接扑过去！甚至没找东西垫！一把拉开自己外面的白大褂！将那冰冷僵硬的小身体紧紧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死死箍住！动作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顾一切的蛮横！
“冷……好冰……” 他感觉像是抱住了一块刚从冰河深处捞出来的石头，牙齿都打着寒战，却抱得更紧了！
另一个护士手忙脚乱地从旁边推过来一个铁架子上放着的氧气瓶，巨大的金属钢瓶在冰冷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熟练而颤抖地拧开阀门，拔出呼吸面罩导管，首接扣向孩子那青紫色、毫无气息的脸上！
塑料面罩的边缘紧贴冰冷的皮肤，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氧气开始输入。
老医生依旧维持着按压的姿势，额头的汗珠混合着被冷气凝成的水珠滚落。他大声指挥：“静脉推注！一支肾上腺素！0.5毫克！快！！”
一个护士立刻抓起从刚才混乱时就放在旁边急救推车上的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小身体冰冷僵硬的肌肤，将冰凉的液体推入几乎没有反应的血管！
所有人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用体温和医疗希望构筑的、对抗死神的临时堡垒！
而在这混乱的核心战场之外！
趴在冰冷地上、全身如同散架被剧痛反复凌迟的林悦！
她最后的嘶吼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那声“开柜子”用生命点燃的火焰，在目睹那白色塑料袋里如同石膏像般冰冷的“果果”时，被狠狠浇灭。
在看到老医生沉重摇头时……灰烬彻底冰冷。
绝望，这一次，是真的沉入了冰冷漆黑的海底。
完了。
结束了。
果果……彻底离开她了。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不断下沉。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医生们忙碌的吼声、氧气阀打开的嘶嘶声、针头刺入皮肤的微弱声响……
但这些，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棉花传来，遥远模糊，再无法触及她早己冰封的心湖。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就这样吧……
沉下去……
和果果一起……
然而！
就在她意识即将滑入彻底黑暗深渊的边缘！
一声……异常清晰的、带着金属质感冰冷穿透力的质问！如同手术刀划破棉布，猛地刺穿了朦胧的感知！
“赵红梅！”
“说！！”
“刚才谢……谢医生给那个女孩注射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
有点熟悉……
是……院长？！
林悦的意识被这声质问问得微微一颤！像是濒死蝴蝶被针尖惊得翅翼一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麻木。她太累了……药……注射……谢医生……这些都离她太远了……她只想……
但紧接着！
一个带着哭腔、颤抖哆嗦到不似人声的女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猫，尖利地刺入她的听觉皮层：
“我不知道……不知道啊院长！真的……就是……就是他交代的……普通的……镇静剂……他说那女人疯了……要安静下来……别的……我真的不知道啊……呜……”
是赵姐！
那个胖护士！她在招供？被拷问了？
镇静剂？
谢医生……给自己注射的是镇静剂？
不对……
那冰冷的麻木……
那沉重的如同铅块般的压迫感……
那让她在太平间里几乎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果果被拖走的感觉……
绝不仅仅……
是镇静剂！！！
这个潜意识的判断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林悦被绝望冰封的感官！
然而！
更大的电流紧接而来！
“放屁！！！” 一声充满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呵斥！是另一个苍老、带着剧烈痛楚喘息的声音！
是被谢医生诡异冻伤的老医生！！！
他声音都在抖：“普通的镇静剂？！那林悦身上为什么会有低温症状和神经抑制？！还有我！你看看我的脸！！我这冻伤！！！这他妈是镇静剂？！你说这是镇静剂？！这是什么鬼镇定剂能把人冻成这样！能把人冻伤？！！”
“冰……冰蓝色……” 一个年轻护士小声的、带着惊惧的补充在混乱中响起，“她……孩子……之前那保安眼睛……好像也有那种荧光……”
冰蓝色！！！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了林悦冰封的意识深处！瞬间点燃了残余的、最后一丝星火！！！
太平间里啃咬小陈的尸蟥口器那暗绿色的幽光！
那瓶盖子上残留的冰蓝色药油！
谢医生手腕内侧那诡异闪过的荧光！！！
毒！！！
不是镇静剂！！！
是毒！！！！
林悦的手指！如同被高压电击中！无意识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王主任！” 院长显然被这新出现的线索彻底震惊，声音严厉到了极点，“你说的冰蓝色……还有这冻伤反应……到底是什么毒？！我们医院没有这种东西！查！必须查清楚！从赵红梅这毒妇口里给我撬出来！！”
现场更加混乱！医生们的争吵质问、赵护士语无伦次的哭喊、小陈护士压抑的呻吟……
但这些声音！
在林悦被“冰蓝色”这个信号彻底引爆的感知中！
反而变得清晰！
药！是毒药！
不是镇静剂！
谢医生对自己下毒！
他对果果……
下了毒？？？！！！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毒焰，瞬间焚烧了她所有残存的理智！
“毒……毒……”
林悦的喉咙里挤出残破的音节，试图嘶吼，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她想挣扎起来！身体却如同被万吨寒冰镇压！断骨剧痛瞬间放大到极致！让她眼前一黑！意识像被重锤击打！瞬间沉入更深的黑暗！
就在意识彻底断线的前一秒！
她那只唯一能勉强视物的、被血泪糊满的左眼！在视线彻底涣散的边缘！
隐隐约约地……
模模糊糊地……
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就在她模糊视野的左前方边缘！
靠近那个放着染血存折、破煤块、废弃注射器的急救推车的地面上！
那片混乱狼藉的杂物血污中……
那张沾着血污和陈护士胸口体温的——
1988年5月28日！产妇李芳！的产房记录单！！！
正被一只穿着老式软底护士布鞋的脚……
悄悄地……
无声无息地……
踢到了一边！
然后！
那只脚的主人……
一个穿着灰色围裙、手里还抓着块抹布、看似吓傻了、畏缩在人群边缘的……
清洁工大姨？？？
极其迅速地弯腰！
那只戴着洗得发白布手套的手！
闪电般掠过！
将那纸片！攥进了手心！
紧紧捏住！
迅速缩了回去！
消失在她的视线死角！！！
谁？！！
为什么？？？！！！
巨大的疑惑如同最后的回旋镖，狠狠砸中了林悦陷入黑暗的意识！
与此同时！
太平间的沉重铁门外……
走廊远处！
似乎响起一阵急促的、带着巨大惊惶的脚步声！
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哭腔由远及近！
“不……不好了院长！！门口……门口有个男人……在急诊室那边闹起来了！！！”
“他说……他说他是林悦男人的堂弟！叫赵强！！！”
“他……他听说自己女人孩子出事了……要闯进来！！！”
轰！！！！
赵强？！
死了的赵强？！在急诊室门口？！要闯进来？！
这消息如同最后的炸弹，在混乱的太平间门口轰然炸开！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吸引！惊呼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院长几乎失声：“赵……赵强？！在哪？！拦住他！！”
连抱着孩子暖着的男医生都惊愕地抬起了头！
而在林悦彻底陷入昏迷、失去所有意识的瞬间……
她那片模糊摇曳的黑暗世界里……
只剩下一个冰冷扭曲的念头——
赵强……
要进来了……
他看到……
会怎么样……
紧接着！
在这片由剧痛、冰冷、黑暗和最后震撼构成的模糊意识流末端……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混沌里……
耳边似乎极其遥远地、飘过来一句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话：
“孩子……体征……太微弱……还是需要……通知……首系亲属……签字……” （王主任压抑焦灼的声音）
“家属……” （似乎是小陈护士细微的、混乱的呓语）
“……赵……那个……签……”
“不能……让……那孩子……认……”
通知……亲属……
签字……
那个男人……
是赵强吗……
他签……
李芳的孩子……
认……
混乱冰冷的字眼如同最后的冰棱，刺入了林悦沉沦的意识。
她的灵魂似乎在这片黑暗里发出最后无声的咆哮：
不能认！！！！
然后……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了一切。
意识沉没。
世界寂静。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被推出太平间去急诊抢救的担架车上，那扇沉重铁门被拉开的缝隙里……
逆着外面走廊涌入的刺眼光线……
一个穿着土灰色工人服、带着顶破旧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的……
高瘦男人背影的剪影……
模糊地……
印在她一片漆黑、再也睁不开的眼帘深处……
那个男人……
似乎……
正侧着脸……
目光……
穿透混乱的人影……
如同毒蛇的凝视……
死死地……
锁定着某个方向……
那方向……
依稀……
是……
医生们抱着李芳婴儿……
和……
被紧急抢救着的……
那个小小包裹的方向……
（第三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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