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邦府的书房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吕不韦端坐于主位,面前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沉寒气。他没有看跪在下方的那个人,只是用指节,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面前的案几。
每一次“笃”的轻响,都像是重锤,砸在嫪毐的心坎上。
自从“假父”风波被嬴政那一句童言无忌彻底引爆后,嫪毐便被吕不韦召到了这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他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到中间的愤愤不平,再到此刻,只剩下被这死寂消磨出的恐惧。
他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吕不韦依旧面无表情,那张曾经对他和颜悦色的脸,此刻却像是一张冰冷的面具,让他从骨子里感到畏惧。
“相邦大人……”嫪毐的声音干涩沙哑,“您……您召臣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吕不韦的敲击声停了。他终于缓缓抬起眼皮,那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首刺嫪毐的肺腑。
“吩咐?”吕不韦的声音很轻,却比咆哮更有分量,“我吕不韦,哪里还敢吩咐长信侯?如今咸阳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是咱们大秦的‘王父’啊。”
“王父”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讥讽与恶毒。
嫪毐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背脊。他知道,这关过不去了。他连忙磕头,辩解道:“相邦明鉴!这都是污蔑!是那些贱民嫉妒臣得太后恩宠,胡编乱造的!臣对相邦的提携之恩,对大王的忠心,苍天可鉴!太后她……”
“住口!”吕不韦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你还有脸提太后?!”
他霍然起身,走到嫪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里的厌恶与杀意再也无法掩饰。
“我把你送进宫,是让你去伺候太后,是让你当一条听话的狗!不是让你变成一头连主人都想咬的疯狼!”吕不韦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暴戾之气,“你以为有太后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能瞒过天下人?你这个蠢货!”
他抬脚,一脚踹在嫪毐的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蠢货的狂悖之言,我吕不韦,如今成了全天下的笑柄!我这个仲父,反倒要看你这个‘假父’的脸色行事?”
嫪毐被踹得眼冒金星,但他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呻吟,只是挣扎着重新跪好,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浑身筛糠般抖动。他从未见过吕不韦如此暴怒,那是一种真正动了杀心的愤怒。
“相邦……相邦饶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吕不韦冷笑一声,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扔到嫪毐面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竹简滚落开来,上面记录的,并非是“篡位”、“二子”那等足以立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罪证,而是他以长信侯府的名义,在蓝田、杜邮等地强占民田、私设关卡、收取重税的桩桩件件。证据之详实,人证物证之确凿,让他亡魂皆冒。
这些事,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吕不韦是怎么知道的?
“这只是开胃的小菜。”吕不韦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比暴怒更加可怕,“你府上养的那些所谓的门客,有多少是六国逃窜的亡命之徒?你私下里囤积的兵甲,是想做什么?是觉得咸阳城的守军不够威风,想给他们添点彩头吗?”
嫪毐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懵了。他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击得粉碎。他明白了,自己的所有底细,都被这个男人牢牢攥在手里。太后是他的护身符,但吕不韦,才是那个能随时要他命的阎王。
“相邦!相邦!看在……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您……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彻底崩溃了,抱着吕不韦的腿,涕泪横流,“我就是一条狗!是您养的狗!求您别杀我,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您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吕不韦厌恶地踢开他,用丝帕擦了擦被他碰过的衣角,重新坐回主位。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从今天起,管好你的嘴,夹起你的尾巴。再让我听到半句‘王父’的浑话,或者看到你那副不可一世的蠢样,你就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是,是,是……”嫪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叩头谢恩。
【叮!检测到来自嫪毐的强烈情绪波动:恐惧+4000!屈辱+3200!怨恨+2500!】
甘泉宫中,嬴政放下了手中的木剑,听着李斯的汇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恐惧、屈辱,还有……怨恨。很好,这颗种子,终于被吕不韦亲手种下,而且浇上了最能让它疯狂生长的养料。
吕不韦以为他重新掌控了局面,殊不知,他只是把一头本就桀骜的狼,逼得更急,更疯。当狼被逼到绝路,它不会求饶,只会拼死一搏。
消息很快传到了椒房殿。
赵姬听闻嫪毐在相邦府受的屈辱,气得将一方上好的砚台摔得粉碎。墨汁溅了她一身,她却毫不在意。
“吕不韦!他好大的胆子!”赵姬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把我的人叫去,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他把哀家置于何地?他是相邦,还是哀家的相邦?!”
她心中对吕不韦本就因疏远而生的不满,此刻彻底转化为了愤怒和猜忌。她觉得吕不韦是在警告她,是在干涉她的私生活,是在挑战她作为太后的权威。
而另一边,失魂落魄的嫪毐回到长信侯府,立刻遣散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烛光下,他脸上的恐惧和屈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阴鸷的怨毒。
“吕不韦……你个老匹夫……”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以为我嫪毐真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像狗一样求我!”
他眼中的疯狂越来越盛。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加快速度,必须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足以掀翻吕不韦,甚至……足以掌控一切的力量!
几日后,嬴政在书房读书,吕不韦前来考校功课。
一番问对之后,吕不韦对嬴政的聪慧愈发满意。嬴政却忽然放下竹简,仰起小脸,用最纯真的眼神看着他。
“仲父,政儿听宫人说,前几日您狠狠训斥了长信侯。”
吕不韦一愣,随即点头道:“他言行不当,有失体统,老臣自当规劝。”
“可是……”嬴政眨了眨眼,一脸困惑,“政儿不懂。老师教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长信侯既然犯了错,为何不首接禀告母后,交由廷尉府,按照我大秦的律法来处置呢?秦国的法律,不是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最尖锐的钢针,精准地刺向了吕不韦最虚伪、最无法解释的地方。
吕不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嬴政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孩童对真理最本能的探求。可这探求,却比任何朝臣的诘问都要致命。
他能怎么回答?
说嫪毐是太后的面首,家丑不可外扬?说他吕不韦为了自己的权势,需要这条狗去稳住后宫?说秦国的法律,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过是一纸空文?
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眼前的这个孩子,己经不是一个能用“年幼”来形容的储君了。他的敏锐,他的洞察力,己经开始让他这个权倾朝野的仲父,感到深深的忌惮。
“咳……”吕不韦干咳一声,勉强找回了镇定,“大王年幼,有所不知。此事……关乎太后与王室体面,乃是家事。家事,不宜闹大,动用国法,反而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哦,原来是这样。”嬴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竹简,“政儿明白了,多谢仲父教诲。”
【叮!检测到来自吕不韦的强烈情绪波动:忌惮+2800!惊异+2500!窘迫+1500!】
嬴政低头看着竹简,嘴角在吕不韦看不到的角度,微微上扬。
仲父,你感觉到了吗?你亲手建立起来的这套规则,正被你亲手破坏。而我,只需要轻轻地问一句“为什么”,就足以让你精心粉饰的一切,裂开一道缝隙。
当晚,嬴政对李斯下达了新的指令。
“去,把长信侯被相邦申斥后,非但不思悔改,反而怀恨在心,暗中联络六国亡命徒,加紧招募死士的消息,‘不经意’地,让宗正嬴成大人知道。”
李斯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嬴政走到窗边,望着咸阳城的万家灯火。宗正嬴成代表着老秦人最核心的军事贵族集团,他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在咸阳私下积蓄武装力量,威胁王权。
吕不韦,你以为你只是敲打了一下你的狗。却不知,你这一棍子下去,打出的不是顺从,而是噬主的疯狂。
而我,只需要将这疯狂,暴露在最痛恨它的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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