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麻木。
身体像沉在万古玄冰的河底，只有肺腔深处那一点点被毒血腌渍过的残息，还在证明这颗破烂的心脏没彻底停跳。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扯着周身无处不在的撕裂痛楚，每一次吸入肺里的腥臭浊气，都刮擦着喉腔里那几道被鳞片棱角划穿的伤口。
眼皮重得像挂了两座黑漆漆的铅山。林小羽知道自己没死透，但也仅仅是在那无间地狱的悬崖边上摇晃。全身唯一还留了点残余知觉的地方，是左胸靠心口位置那一片被岩石狠狠撞出来的皮开肉绽。
老张头那个老矿工……好像在说话？说什么“符活了”……她听不清。声音隔着一片厚重混沌的死水，闷哑扭曲。还有二狗，那小子抖索得跟筛糠一样的喘息，在她耳朵里放大了无数倍，搅得意识里那片黑暗更加粘稠。
还有……她左胸皮肉下。刚才被撞击强行阻滞、却并未消除的尖锐冰冷刺痛感，此刻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那一片死寂的麻木剧痛之中，悄无声息地蠕动扩散开来！像数条冰冷的、长满细小倒刺的触须，借着撞伤后淤血弥漫、经络紊乱的掩护，正更狡猾、更阴险地朝她心口深处那搏动的核心缓慢钻探！
那己经不是锐器的顶刺了。更像是无数冰冷细碎的鳞片渣子，在她破损的血肉和崩裂的骨隙里生根、发芽，汲取着她垂死的生机，顺着血液，向心脏蔓延！每一寸蔓延，都带着潭底锁龙柱那种纯粹古老又死寂绝望的寒气！
“呃……”
从喉咙深处滚出细微的、濒死的嗬嗬声。她想动一下证明自己还活着，哪怕只有一根手指头能动。可念头是念头，身体是浸透污水的石头。
“……废了…真的废了……”二狗带着哭腔的、抖得不行的嘟囔断断续续钻进她混沌的意识，“……肚子都…都叫符吃了…还能活？老张头……咱…咱跑吧……再不跑……咱也搭进去……”
“跑？往哪跑？！”老张头的声音又急又低，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般的狠戾，“她身上那‘印子’显了形！它不死透或拔了根，被它缠上的，走哪都是死路！你他娘想当那潭里翻白肚的死鱼？！”
“……那…那咋整啊！”二狗的声音里只剩下崩溃，“这地方比饿鬼道的油锅还邪乎……”
老张头浑浊的眼珠子在林小羽如同死尸的身体上来回扫视，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怜悯或恐惧，更像是在扫视一堆带毒的矿石，正在拼命计算着里面还有没有一星半点值得他拿命去搏的“宝贝”。
突然，他布满泥污血丝的瞳孔猛地一缩！
死死盯住了林小羽的左手！
那只唯一还算是完整的手掌！刚才被她用来死命捂住翻腾剧痛的腹部、抠住差点被碎片捅破的左胸皮肉、最后又狠狠按压在泥地上试图引爆污秽符印的手掌！
此刻，那只沾满了污泥、血痂、甚至沾染了地上那种浓黑诡异胶质物和符印碎屑的左手，无力地瘫在湿冷的碎石和淤泥里。但在一片死寂的漆黑血污泥垢之中——
那只手的手掌心边缘，接近腕骨的位置！
一道异常清晰的、极其细微却锐利刺眼、如同刚刚熔炼凝固的金线划痕——正首首地嵌在她皮肤表层之下！那金线并不长，只有半寸左右，颜色暗沉却无法忽视，其中蕴含的微末气息，带着一种刺骨的古老锋锐感！
更诡异的是，这道熔金般的锐痕，正与她左胸心口那片正被“细碎鳞根”缓慢侵蚀的区域，产生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紧密的同源呼应！如同断裂磁铁的两端！
老张头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射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狂热的精光！那是一种在绝对死地里猛然看到一丝裂隙的赌徒眼神！
“脐下…脐下命门血封！肩井断息！桥…桥还没断？！那条‘桥’还在？！”他喉咙里滚动着压抑不住的、近乎梦呓的嘶哑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惊疑和一丝摇摇欲坠的狂喜！“天杀的！她被那些脏东西折腾成这样……那条‘骨血之桥’……那点‘龙脉缝补’的锐气……居然还没被彻底磨烂？！还嵌在皮肉里？！”
他的目光骤然转向林小羽如同死水的脸，又猛地下移，死死盯住她左胸那片正在被无数鳞渣碎根缓慢侵占、却似乎因为这微弱金线呼应而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对抗感的地带！
“二狗！快！”老张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他一把抓住吓得快的年轻矿工，声音如同刀刮铁锈，“翻翻你身上！还有没有‘阳钉’？！快！手指头沾点她刚吐出来的‘恶血’，摁死她左手腕子上那条‘金线’！快啊！这是最后一点压箱底能借的‘火’了！得在她心口被那死虫子符印彻底捂死前烧起来！！”
“啥钉？啥线？！啥血？！”二狗彻底懵了，脑子被这接连不断的怪词砸得稀碎。
“操！”老张头急得几乎咬碎后槽牙，顾不得解释，劈手就在林小羽身侧刚才喷出的那片混杂着暗金粉末的黑污血泥里抓了一把！腥臭滑腻的毒血糊了他一手！
他另一只手如同铁箍，死死抓住林小羽那只瘫在泥里的左手腕子，不管那腕骨是否受伤，极其粗暴地拎了起来！
就在他那沾满剧毒黑血的手指即将摁上林小羽左手腕皮肤下面那道熔金锐痕的瞬间——
嗡——！！！
一股远超之前的、如同古老钟磬被骤然撞响的巨大嗡鸣，猛地从林小羽胸口那片几乎被鳞碎根须彻底缠绕覆盖的区域内部爆开了！
那声音并非实体，却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老张头正准备摁下去的手指上！更狠狠撞在林小羽自己行将崩溃的意识核心！
剧烈的刺痛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沦亿万年的悲怆怨怒——如同来自幽冥深处最污秽的叹息——在林小羽本己彻底麻痹的感官深处，瞬间炸开、弥散！
“呃——！”林小羽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鞭狠狠抽中了脊椎！
几乎就在这股悲怆怨怒爆发的瞬间！
噗通！
一声沉闷急促的肉体撞击声混着水花飞溅的哗啦声，猛地从那个幽深黑暗、还在往外倒涌着污水的巨大塌陷缺口深处传来！
紧接着！
一个极其粗嘎、带着地方口音却因惊恐和急切而扭曲破音的吼叫，如同炸雷般劈开了深潭的混乱死寂！
“我操他祖宗——！！！老张头！二狗！你俩死没死？！吱个声啊！！！那边石头缝里趴着的是谁？！是活口不？？‘大个’疯了！！！他把自己当开矿的雷管往这鬼地方炸呢！！！快拉住他啊——！！！”
大个？！谁？！
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人声如同冰冷的水泼在烧红的铁块上，瞬间在林小羽那被怨怒悲怆撕扯、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里激荡！
老张头摁向熔金锐痕的剧毒手指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疑！二狗更是吓得一个哆嗦！
就在这时！
“啊啊啊——！！！”
那个被称作‘大个’的人发出了非人的狂嚎！沉闷、暴躁、充满最原始的破坏欲！伴随着缺口深处更大规模的岩石哗啦破碎声和某种沉重金属器物疯狂砸击硬物的巨大声响！
混乱的噪音波猛然冲击着整个狭窄石滩！包括林小羽那脆弱欲死的感官！
这毫无预兆的巨大声波冲击，像一根无形撬棍，带着绝对的蛮力，猛地撬动了林小羽左胸那片几乎被鳞渣碎根彻底窒息的、正弥漫开悲怆怨怒的地带！
在这绝境外力冲击和声浪混乱的刺激下——
林小羽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焦距涣散的瞳孔深处！
一点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暗金光点，如同被强风吹拂的残烛火苗，猛地挣扎着——亮了起来！
紧接着！
一个破碎、嘶哑、带着浓厚乡土口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苦痛的声音，极其突兀地、清晰无比地，在趴伏在冰冷碎石泥泞上的林小羽喉咙里——毫无阻碍地滚了出来！那不是她的声音！更像是另一个被强行塞进她残破喉咙的魂魄在呐喊，每一个字都带着沉沦的痛苦和最后的决绝：
“丫头！别睡！用我残魂！燃你那肚里的毒血！炸了这条烂骨做的桥！别让它们顺桥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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