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死寂中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粘稠压迫感。如同沉在腐臭凝固的油脂锅底。
林小羽像条被反复敲打、濒临碎裂的破鱼，蜷在冰冷湿臭的碎石泥浆里。肺里的浊气吸一口都刮拉着喉咙里的血丝烂肉，可胸腹间那持续钻心挖骨的撕裂痛，总算……消停了。
至少，表面上消停了。
她费力地转动眼球，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左胸靠心口那片被岩石撞烂的皮肉，混合着大片黑紫淤青和渗出的粘稠组织液，像摊开在油纸上的劣质肉馅。原本在那里疯狂鼓胀、几乎要撕开皮肤钻出来的“尖刀”……没了动静。
取代那致命穿刺感的，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僵硬。仿佛心脏外面，裹了一层浸透寒冬又冻实了的泥壳。每一次心跳都是隔靴搔痒，隔着厚土叩门，沉闷得发慌，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隐隐发麻。
是被炸没了？还是…只是被更沉的东西死死压住了？压在那堆焚灭鳞根后的死寂余烬之下？林小羽不敢深想，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这诡异的平静是海啸前最后的蛰伏。
就在这时，不远处——
“呃呃……嗷…啊……”
一声变了调的、不似人类的痛嚎断断续续响起。像破风箱抽裂了铜喉。
大个。
那个刚才如山崩般失控闯入的矿工，此刻像被抽掉一半骨头的麻袋，佝偻着跪在离她不远、更靠近幽深缺口的泥泞里。他那条异常粗肿的右臂，此刻如同一节被强行塞进绞肉机后的腊肠，整个手臂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油亮光滑的紫黑色。不仅没消，反而更厉害，手臂关节处的皮肉绷得像上了釉的陶瓷，在浑浊的光线下诡异反光。
而那最为恐怖的肩窝位置。
那根捅穿了皮肉、挂着筋肉血丝的惨白骨茬尖端，己被彻底染成了一种浓得化不开、仿佛在蠕动的污黑色！
无数道极其细微、蛛网般的、同样纯黑的丝线纹路，正从骨茬尖端被污染的核心，顺着白森森的骨管表面，如同最贪婪的病毒蚀刻蔓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延伸！骨头的白色像是被这无光的墨迹一点点啃食、吞没！
“嗬…嗬……冷……痛……骨头缝里……钻……千把刀子……”大个扭曲的脸痛苦地抽搐着，声音含混不清，只有词句间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和剧痛才清晰可辨。“……爹……娘……三儿……别埋……洞子……下面臭……别……”
混乱痛苦的呓语如同垂死之人在幽冥地府边缘的哀鸣。
“大…大个？！你说啥胡话呢？！别吓我啊！”二狗早被吓破了胆，瘫在另一侧的冰冷泥浆里，屁股蹭着地一点一点往后挪，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平时一起挖矿下苦力的同伴有多么陌生恐怖。
老张头？还瘫在刚才撞塌的岩壁角，头歪在一边，口鼻里流出的血己经凝固发黑，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只有半截污黑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上面凝固着大片暗红发黑的污血块和一种……类似烧融后又凝固的半透明暗金胶质物。是刚才从林小羽手腕上硬撕下来的那片皮膜。
“……眼……眼珠子……动了……”大个那含混的呓语陡然尖锐了一瞬，随即又被巨大的痛苦噎住，只剩下喉咙里滚动着的浑浊粘液被强行吸咽的咕噜声。
眼珠？动了？
二狗茫然地扫视着西周，除了黑水、烂泥、发臭的空气，哪有什么眼珠子？！这鬼地方还能长眼珠子不成？！他下意识地又把目光投向蜷缩的林小羽那边，想看看这唯一可能“懂行”的丫头怎么样了……
可他的目光还没完全聚焦——
嗡！
一股极其细微、却仿佛能冻结灵魂最深处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水银，毫无声息地流过这片狭窄石滩的边缘。
二狗猛地打了个哆嗦，一股没来由的巨大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连滚带爬的往后蹭的动作都僵住了！这种冰冷的感觉……比刚才那煞气冲击更……更死寂！更粘稠！
几乎在这股冰冷寒流弥漫开的同时——
哗啦……哗啦……
一连串极其轻微、如同巨大石磨在淤泥深处缓缓碾动的声音，极其诡异地从刚才新崩塌的巨大缺口深处、那还在散发着霉变气味的黑暗中——幽幽传出！
紧接着！
那缺口崩塌边缘，那些被泥水浸泡冲刷过的、湿滑冰冷的破碎岩壁表面上——
一个接一个！
清晰无比的、带着滑腻油光的、扭曲多足、僵硬挣扎的——死秽虫符印轮廓——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瞬间勾勒出来！一个，又一个，再一个！密密麻麻！爬满了左右两侧崩陷的黑暗缺口边缘！！
它们每一个的核心处，那只代表“独眼”的圆点位置，都微微鼓胀、！仿佛下一秒就要在粘稠污浊中强行睁开！
更可怕的是！
当这些符印成片浮现出来之后，它们彼此之间滑腻油亮的轮廓边缘，竟开始以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极其精准的速度……缓缓蠕动、靠近、连接！
如同无数只沉眠在黑暗绝地的古老虫卵，正被某种无形的孵化之力唤醒，互相粘连，试图形成一个巨大的、盘踞在洞口、堵死一切生路的——活的、立体的、真正意义上的——巨型虫巢！
而那无数个正在靠近连接的符印“独眼”位置……那一点点的、正在汇流的黑暗粘稠核心……正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贪婪吞噬的意念！
目标——
无比清晰！
大个肩上那根被污黑浸透的、正发出骨髓被啃噬声的——惨白骨茬！还有骨茬上蔓延的蛛网黑丝！
更核心、更贪婪的……却是那根断矛！！
那根沾满了林小羽爆出来的污血黑毒、裹着青铜矛本身的冷煞气息、此刻却被无数扭动的油滑污痕——如同活物般覆盖缠绕的——青铜断矛！
矛身上，似乎有什么极其关键、又被强行遮蔽污浊的气息……正在被缺口黑暗深处那个正在成型的巨型污秽虫巢的核心——疯狂吸摄！
这吸摄并非主动抢夺，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污秽核心对落在它“嘴边”的、同源污物的被动拉扯和牵引！
“眼…眼动了……看……全在看……盯着…骨头……矛……”大个喉咙里滚动着最后的、破碎绝望的音节，那只被邪异覆盖的粗臂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巨大的手掌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拽着，不受控制地朝着身前淤泥里、那根粘满污秽的青铜断矛——探了过去！指尖颤抖着，指向那片黑油攀附缠绕的矛身！
“不！大个你别碰那个！！”二狗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几乎破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根沾满了各种污秽、尤其是缠着那些“活”过来的油污痕迹的矛，比大个身上那根发黑流脓的断骨更邪门一万倍！碰了就是死！
然而，晚了。
大个那粗肿手臂的手指，终究还是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强行拖拽的绝望姿态——落在了冰冷的、糊满污垢的矛身上。
就在他指尖接触到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潭底符印更加浓烈、更加污秽粘稠的冰冷死寂气息，如同无形的墨汁被投进清水池，轰然从那根矛身上炸开！
缺口两侧岩壁上，那正在快速粘合成型的油滑符印巢穴猛地一滞！
哗啦啦啦啦——！！！
比之前汹涌十倍、污浊百倍的浓稠黑色浆流，混杂着腐烂的植物根茎、朽败的动物骨骸、粘稠如活物的暗沉油污团块……如同压抑了万年的地狱管道破裂，猛地从那崩塌缺口的深处——狂暴喷涌而出！
污秽浆流如同决堤的墨河，瞬间淹没了低洼处的碎石泥土，带着令人窒息恶臭的气浪，扑头盖脸地浇向林小羽、大个、二狗……
而随着这污秽狂潮的喷涌！
在那缺口的黑暗深处，无数符印粘合汇聚的核心点！
一片巨大的、无法形容具体轮廓的、完全由流动粘稠污秽组成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黑影深处——
一点深邃幽暗、却散发着无底贪婪气息的金色光泽，如同被污秽之河冲刷、最终出河床的金沙矿脉，极其突兀地……亮了起来！
那不是潭底纯粹沉重的暗金！
而是一种仿佛沉淀了无数绝望、痛苦、诅咒后，又被污秽强行凝炼提纯出来的——
污浊金光！
像一只缓缓撑开的、由万亿沉沦亡魂怨念粘合成的……
污巢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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