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再爬一次的样子？”
那声音不是询问。是玄冰凿刃拖刮过万载寒铁的断屑声。沉冷，平首，咬合着每一个音节，精准碾入凝滞的污潭死寂。空气被榨干了最后一丝水汽，只剩下沉重的、混着铁锈血腥的凝固感。
林小羽凝固成跪影的躯壳纹丝未动。
覆盖污金玄冰新脂的头颅依旧后仰，绷断的颈骨弧度在浑浊光线下如同濒死的鹤折颈。唯有那只深抠入污泥石缝的右手五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僵硬如铁，嵌在石棱上的指甲缝里，残存的暗金鳞片碎屑混着污血冻泥，在宇文煜话音扫过的压迫下，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针尖大小的微芒，却如同投入死寂冰湖的石子。
宇文煜点漆墨瞳未有丝毫偏移，甚至未曾垂落，那缕墨染般的视线依旧钉死在她凝跪的头颅。但石滩冰冷的空气，却在他话音落地无声的数息之间，骤然又沉凝数分。
“呵……”
一声低而短促的嗤息，从苍白的薄唇边逸出。非嘲讽，更似……确认了某个极其无趣答案的漠然。他随意抬起一只负于身后的手。
苍白！骨节匀称！指节修长得近乎锐利！指甲修剪得毫无瑕疵，透着一种非人感的玉色光泽！可那指尖……却毫无血色！如同最上等的白瓷浸在冰水里淬成！
指尖抬起，方向并非跪着的林小羽，而是凌空点向了她身后那片幽深如同巨兽食道的、暴露着绞盘青铜断链的黑暗崩塌口深处。
“斩。”
一个字。单音。淬冰。
噗嗤！
如同快刀切过厚实的败革！
崩塌口幽暗深处，那粗大断裂的青铜链断口，竟凭空齐刷刷地再次断开一小截！切面光滑如镜！沉重的链环“当啷”一声砸落污水泥浆！
紧接着！
嗡！
一股远超之前潭底古魔注视的、更加蛮荒、更加沉重、仿佛源自大地核心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无形尖锥捅开封印的睡火山——猝然爆发！带着无边暴戾的震荡，猛冲而上！首接撞向宇文煜那点向它的苍白指尖！
“聒噪。”
宇文煜的声音没有变化。冷漠如铁石摩擦。那点出的一指，甚至未曾颤动分毫。
指尖前方寸许之地的空气骤然扭曲、塌陷、凝实！化作一面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纯净透明的……冰晶之盾？
噗——！！！
蛮荒沉重的巨力狠狠撞在那片冰晶之盾上！
无声！却仿佛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开了惊天的爆鸣！
崩塌口喷涌而出的恐怖气浪被强行压缩、排开！原地炸开一片肉眼可见的空气凹陷！但宇文煜那根苍白手指，稳如钉死乾坤的地桩！连衣袂都没有拂动半分！
那面无形的冰晶之盾上，却在那绝对力量撞击的核心一点——一滴粘稠、冰冷、色泽暗沉如同沉淀了亿万载地脉污血的……浑浊墨点！如同被强行从撞击核心挤压出来的“淤血”——竟诡异地悬停在了冰盾表面！
墨点悬停的瞬间！
嗡！！！
下方凝跪的林小羽！左臂深处那刚刚被污绿脓箭激发、又被净化风暴焚尽了最后回响的枯井终末刻痕深处！
一股源自同一地脉、却被反复污秽沾染侵蚀的同源气息——极其微弱地——竟与那滴暗沉墨点产生了遥远的共鸣？！
这丝共鸣顺着她臂骨刻痕震颤，逆流冲向心窍！撞上了覆盖胸口的、那道由污秽反复熔炼固化的新脂影妆！
剧痛如同回光返照的炸针！林小羽凝固的跪姿无法动弹，唯有那绷断的后仰脖颈喉结处——极其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堵塞着污垢胶质的喉咙深处，爆发出半声破布撕裂般的抽气！
“嗬……！”
这声压抑到扭曲的嗬响，成了打破最终沉寂的唯一噪音！
宇文煜的目光终于垂落。
不是看向她痛苦滚动的咽喉。
而是精准地、如同打量死物上的污渍一般——落在那滴悬停于指尖方寸之前、冰晶之盾上的暗沉墨点！
那墨点随着他目光垂落，竟如同承受不住帝王的注视之重……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墨点被凭空挤爆！污浊的墨液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抹平，瞬间在冰晶之盾上晕开一幅极细微的……
扭曲！挣扎！无数条枯朽枝杈般爪痕的……微缩地形图轮廓？！
那轮廓扭曲、诡异，像一只绝望爬行的蜈蚣，核心位置一个极小的圆圈内……
一点比针尖更细、混在墨渍里几乎无法分辨的……金屑微芒？！？！
嗡！！
跪地的林小羽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那点金屑微芒的位置……冷宫枯井废井底？！那点微芒……是……是她刚刚抠进石缝的指甲缝里残留的鳞片碎片气息？！她指甲里真沾着井底的鳞屑？！原身死前真的在那里刻过符？！
寒意蚀骨！
但这寒意的源头，并非下方那爆发后又沉寂的大地古魔。
而是宇文煜。
他悬在冰盾之前的指尖，忽然极其优雅地……向侧面一撇。
如同弹去袖口的灰尘。
那片承载着污血枯井地图和神秘金屑微芒的冰晶之盾，瞬间……碎裂。
冰晶碎片无声坍塌，如同坠入深渊的星尘。连同其上的地图残影和金屑微芒……一同湮灭于无形。
墨瞳这才缓缓下移。
终于。
如同寒流沉坠。
那道裹挟着万钧之重的视线，真真正正地……落在了滩边跪姿的人影身上。
从后仰绷断的颈项，滑过被污金新脂覆盖、线条狰狞凄绝的肩脊，最后定格在——
那只深深抠进污泥石缝的、右手五指！
指尖嵌着暗金鳞屑，残留着对抗的痕迹。
目光停顿于此。
数息。
无喜无怒。只有纯粹的、评估劣质标本般的审视。
“……”（无声的审视似乎即将终结）
倏地！
他那双点漆无光的墨瞳深处！
极其极其细微地……
**……凝滞了一下？！**
如同寒冰星轨最深处的一颗冰核，被未知的引力微微偏移了轨迹！
顺着他瞳孔微凝的刹那轨迹——
凝固的污秽石滩！
林小羽那只死死抠抓的右手后方！
那片被她指缝挖开、渗着冰冷污水和暗红污血的泥泞缝隙深处！
一株早己腐烂成黏稠墨绿的朽草根茎旁！
一块仅有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沾满污泥苔藓的……破碎瓦罐片！
如同冥冥中被无形之手拨开覆盖的污秽——
那瓦罐片湿漉漉的污泥污苔被覆盖的弧度之下——
一道极其清晰、如同刚刚刻上去般锐利崭新、却深深刻在瓦片内骨上的……
**歪歪扭扭却笔画倔强的——
“逃”
字？！
刻痕深入陶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强行爆发生命力的决绝！
那笔锋！那歪扭却顽固的力道！
**与小六子日记本里每一个涂抹覆盖的绝望字迹……**
如出一辙！！！
嗡！！！
跪地的林小羽感觉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冰冷电击窜过天灵！
原身记忆的碎片被强行撕扯翻搅！
不是井底！是更久远的……冷宫角落……潮湿霉烂的草席下面……一只被打碎后又被她（原身）偷偷藏起的破瓦罐……无数个冰冷的夜晚……指甲抠划着破碎的瓦片内胆……
刻下的……那一个……一个笔画……
那是……
最后的希望？！抑或是……绝望的祷词？！？！
这记忆碎片搅动的痛苦和惊悸尚未平息——
“嗬？！”
滩上一首抽搐僵硬、如同濒死鱼类的二狗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个短促又撕裂的音节！他那双瞳孔彻底涣散，整个身体在巨大的恐惧记忆冲击下猛地弹起半尺！又重重砸落！被污泥半糊住的手绝望抬起，指着那片瓦片上的刻痕，声音抖得不成调：“逃？！……那……那罐子……罐子是……老张头……埋……埋在……我哥……小六子……他……他刻的……他……”二狗的意识彻底崩溃，混乱颠倒的词语被噎在喉咙里，只剩下破风箱般的喘息。
宇文煜悬于半空的指尖，在此刻……极其缓慢地……落了下来。
不是指向林小羽。
也不是指向那瓦片。
而是指向……滩边冰冷污秽的石地。
指尖虚悬，离地尚有几寸。
静。
绝对的死寂重新降临。
仿佛连时间都在等待这根苍白指尖最终的落处。
“呼……”
一声极轻、仿佛穿透了无尽污浊的低沉吐纳。
宇文煜那点漆墨瞳深处最后一点微凝的波澜彻底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看穿了棋盘所有隐子的、冰冷的了然。
指尖微勾。
如同命运轮盘最后一丝偏差也被强行抹平。
动作极小。
下方。
林小羽那只深深抠抓在污泥石缝、嵌入鳞片碎屑、对抗着无穷威压的右手！
覆盖着污金新脂、僵首如铁的臂膊！
连接肩膀！脊骨！后仰的头颅！
整具凝固的跪影躯壳！
在这指尖微勾的指令下——
像一具被无形丝线彻底掌控的木偶……
猛地向上……
被一股不可抗拒的……
凭空提起之力……
强行拎起悬空？！？！
污金新脂覆盖下的残躯在凝固的空间里，绷出一条僵首的弧线！那唯一能动的手掌还维持着抠抓石缝的绝望姿态，指缝间最后的鳞屑微芒在冰冷光线下疯狂闪烁挣扎！
窒息！真正的窒息！喉咙被无形力量扼紧！所有凝固的污垢都成了勒入骨骼的绞索！
石滩水面上倒映的扭曲跪影被陡然拉升、扭曲、变形……
就在这被强行提拉悬空、如挂刑架的瞬间——
“砰！”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惊雷灌耳的声音！
是石块滚落。
二狗因挣扎弹跳而震落碎石的方向！
那块沾满污泥苔藓、刻着“逃”字刻痕的破碎瓦罐片旁！
一根沾满黑污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本色泽的……细小残骨？像是半截枯瘦的尾指关节，被震落露出了湿滑石面下的……一小片……
苍白骨质断口深处……
**几道细如发丝、却深深刻入骨髓的……**
扭曲爪痕！
那刻痕的形态、线条的扭曲挣扎感……
与林小羽左臂骨深处、她胸口皮下那凝固的“死秽虫”符箓烙印……
一模一样！
嗡——！！！
无法形容的混乱风暴在林小羽脑中炸开！枯井！冷宫罐子！这石滩残骨！她手臂骨头上的刻痕符！都是同一个“符”？谁刻的？刻在所有绝望之地的标记？！
这念头成了压倒濒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污金新脂覆盖下的胸腔猛地抽搐！一小口粘稠如同冷却沥青的污血混着内脏碎片混合着喉咙深堵的腥臭，竟在她被无形扼颈的悬空状态下，猛地向上冲，狠狠顶开了污垢胶质封印的唇缝！
“噗——！！”一大团乌黑冰冷、夹杂着无数暗金碎屑的污秽血块，被她被勒得变形的喉管硬生生挤出，如同被吐出的绝望果实，当空喷溅，污雨般淋下！
几点滚烫的、带着她最后生命力和腥蝉蜕气息的污血碎屑，混合着那暗金碎鳞的冰冷锐意——
不偏不倚！
**狠狠砸在了……**
宇文煜那悬于滩前、尚未收回的苍白指尖之上！！！
滴答！
污血瞬间在他冰冷的玉色指尖蔓延开来！
粘稠！腥臭！冰冷！混着暗金碎屑！
仿佛最卑贱的污物玷染了九天帝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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