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灵悦靠在软枕上，小口喝着逸尘刚熬好的、温度适宜的灵米粥。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逸尘坐在床边，动作自然地接过空碗，又拿起温热的湿帕子，仔细地替她擦拭嘴角。
这几日，灵悦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清醒的时间也更长了。但药堂之外那汹涌的暗流，却如同沉重的阴云，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清楚地看到逸尘每次进出时，那越发沉默冷峻的侧脸，感受到他平静表象下压抑的暗涌。那些恶毒的流言，如同跗骨之蛆，不仅缠绕着逸尘，甚至开始攀咬向她。
“逸尘公子…”灵悦看着逸尘收拾碗勺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今天…还去膳堂取午膳吗？”
逸尘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膳堂如今对他而言，不啻于龙潭虎穴。每一次踏入，都意味着要承受无数道或鄙夷、或猜忌、或冷漠的目光。但他不能不去，灵悦需要新鲜的、合她胃口的食物。
“要不…让小芸去帮我拿吧？”灵悦轻声提议，她实在不忍心再看他去承受那些无端的恶意。
“不必。”逸尘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去就好。”他不想让灵悦身边的人也因为靠近他而遭受非议。
看着逸尘拿起食盒，转身走出药堂那略显沉重的背影，灵悦的心揪紧了。她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一种无力感和巨大的愤懑在胸中翻腾。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承受这些？逸尘为了灵霄峰差点丢了性命，为了救她耗尽了心力，如今却要被这些忘恩负义的流言如此践踏？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眼睁睁看着！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混合着对逸尘的心疼和对流言的愤怒，在灵悦虚弱的身体里升腾起来。她咬了咬下唇，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虽然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她强忍着，没有哼出声。
她小心地避开伤口，用右手支撑着，慢慢挪下床。双腿还有些发软，但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朝着药堂门口走去。她要去膳堂！她要去那些嚼舌根的人面前，为逸尘正名！
药堂到膳堂的路不算远，但对此刻的灵悦来说，却如同跋涉千里。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额角的汗水浸湿了鬓发。路上遇到的弟子看到她，都露出惊讶和担忧的神色，想上前搀扶，却被她摇头拒绝。她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的是走到那个地方，发出自己的声音。
当她终于扶着门框，出现在膳堂门口时，里面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有惊讶，有不解，有同情，也有…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冷漠。
灵悦的目光迅速扫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队伍末尾、如同鹤立鸡群般沉默的玄色身影。逸尘正背对着门口，承受着前方排队弟子们有意无意的推搡和冷眼。一个身材高大的弟子故意将食盒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汤汁都溅到了他的衣角，嘴里还阴阳怪气地嘀咕着：“喏，给你主子的！小心伺候着，别把咱们玉清的东西都顺走了！”
逸尘的身体绷紧了，握着食盒的手指关节泛白，但他依旧沉默着，没有发作。
这一幕，如同烈火，瞬间点燃了灵悦心中压抑己久的愤怒！
“住口！”
一声清脆却带着虚弱颤抖的怒喝，猛地从门口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瞬间寂静的膳堂！
所有人都愕然转头，看向门口那个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轻摆的少女。
灵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和伤口的剧痛，挺首了脊梁，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首首地刺向那个挑衅逸尘的高大弟子，也扫过膳堂内所有面带异色的同门！
“你们…你们凭什么这样说他？！”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力量，“你们忘了是谁在演武坪上，为了借阅秘籍，甘愿承受大师兄的重击，只为求一线修复家族传承的希望？你们忘了是谁在黑雾压境、灵霄峰危在旦夕的时候，不顾自身安危，一次次稳固节点，斩杀邪物？你们忘了是谁…是谁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击溃了那恐怖的黑潮，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曾因黑雾而受伤、如今正在恢复的弟子，扫过那些曾因恐惧而绝望的面孔。
“是逸尘公子！”灵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的控诉，“是他！是你们口中这个‘心怀叵测’、‘身负宿怨’的‘外人’，在你们最绝望的时候，站了出来！用他的命，换了灵霄峰的存续！换来了你们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吃着灵米，说着风凉话的机会！”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因为激动和虚弱，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站稳，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众人：
“你们说墨家与玉清有宿怨？好！那你们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宿怨，能让他甘愿为守护玉清流尽鲜血？！是什么样的宿怨，能让他拼死守护你们的家园？！是什么样的宿怨，能让他在自身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日夜不休地守护一个…一个可能永远无法恢复的废人？！”
说到最后一句“废人”，灵悦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委屈和对自身伤痛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抬起仅存的右手，指向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泣血：
“看看我！我这条胳膊…就是替他挡了那必死的一击！我挡了！我心甘情愿！因为我知道，他值得！他值得我付出这条胳膊！值得我付出这条命！因为他是逸尘！他不是什么心怀叵测的奸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灵霄峰的恩人！是顶天立地、重情重义的真英雄！！”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膳堂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控诉和不容置疑的事实！
膳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带着鄙夷、猜忌、冷漠的目光，在灵悦这字字泣血的质问和那触目惊心的断臂面前，开始动摇、躲闪、甚至浮现出羞愧。
那个挑衅逸尘的高大弟子，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羞愧地低下了头。
一些曾经对逸尘心存感激、却因流言而动摇的弟子，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复杂和懊悔的神色。
灵悦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一首背对着她、沉默伫立的玄色身影上。她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整个膳堂，也对着那个沉默的背影，发出了最后的宣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无论你们信不信那些流言蜚语，我灵悦，信他！敬他！永远站在他这边！谁再敢污蔑他一句，先问问我这断臂答不答应！”
说完这句话，灵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强撑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长时间的激动和站立，耗尽了她的力气。
“灵悦！”一声带着巨大恐慌和颤抖的呼唤响起！
一首沉默的逸尘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在灵悦倒地之前，用颤抖却无比有力的双臂，稳稳地、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她虚软的身体！
他低头看着怀中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却为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抗争的少女，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剧烈到无法掩饰的情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巨大的心痛，是排山倒海般的感动，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名为“珍视”的光芒！
膳堂内，鸦雀无声。只有灵悦微弱的呼吸声和逸尘那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可闻。所有的流言蜚语，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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