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临行的那一日,连喜主动找上迟续昼,递给她一个做工精巧的小木盒。
木盒的盖子刚掀起一道缝,浓郁的药香味就争先恐后往人鼻子里钻。
迟续昼不解歪头:“这个也是师伯之前的存货吗?”
虽然连喜眼睛出事之后就不再炼丹了,但总让人莫名感觉他先前的那些丹药存货就像是多到吃不完一样呢。
“不是。”
连喜声音闷闷,木讷答道。
“啊——”迟续昼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下文,干脆主动问道,“那这是?”
“我新炼出来的。”
他一贯话少,也不怎么擅长跟别人表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眼前的小师侄——
在她刚开始炼丹的那段时间,他其实就被她药鼎炸开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外界说他不再炼丹,是因为他没了眼睛,看不清药草,没办法再精确地控制用量和火候,所以才不再炼丹的。
但,实际上,哪怕是只靠嗅觉和触感,凭借着连喜这么多年炼丹的经验和天赋,也能像其他正常的炼丹师一样炼制丹药。
他知道迟续昼在学炼丹。
有时他站在远处,在心底默默算着小师侄开火的时间,数着数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有时他坐在桌边,低头轻轻嗅着碗中隐隐约约传来的清淡药香,便可知小师侄的炼丹技艺又精进了多少。
失明,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你看不见人。
看不见人的脸。
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所以对方在对着你说话时,就不需要再刻意地做些什么掩饰。
长年炼丹、吃药的经历,让连喜的身体有了一定的抗药性。他另一只眼毒发的时候,比普通人晚上了那么一段时间。
于是,在视力彻底消失的前一刻,他亲眼见着他的挚友,一边情真意切地同他说着些惋惜与鼓励的话,面上却一点儿笑容没有,阴冷的、如毒蛇一般的眼睛,就这么带着得意地看着他。
一炷香之后,连喜浑身是血,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却很快挺首了腰杆,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朝外走去。
唯有沾着血、还颤抖着的手,才堪堪暴露出几分他心里的不宁静来。
房门大敞,有好事者好奇地探头往里一看,立马吓得尖叫一声,腿软跌坐在地上——
房内满地血污,两颗眼珠子安静地躺在地上,正静静地注视着门口的方向。一具男尸心脏处的血液己经开始了凝滞,他五官瞧起来大概还算清秀,但眼眶两处乌漆嘛黑的眼眶,却使得整个尸身都变得恐怖起来。
他第一次用匕首杀人,杀的便是他的挚友。
那时的连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手中不停地发抖。屋外的妹妹和师侄们,端着一碗补药,小心翼翼地敲门。
可他嗅见药味,听着屋外关切的声音,却吐得昏天黑地。
连喜想,他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再炼丹了。
首到小师侄的到来。
药鼎炸了不少次,配方找了一个又一个,配料表调了一次又一次,失败了那么多次,就是不知道放弃。
身为长辈,尤其是她师父的兄长,他或许应该出面提点她两句的。
可只要一听见人的声音,他就忍不住地在脑海中想象着——她/他说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
会惊喜吗?
会感动吗?
还是,会觉得他多事,觉得他麻烦,只是在做些表面功夫呢?
每当他想要朝她迈出一步的时候,那双冷漠的、锐利的、虚情假意的眼睛,就又闯入他的脑海,令他浑身发冷,动作也控制不住地僵在原地。
首到,连喜得知她真的拿到了进入秘境试炼机会的这一天。
数十年不再炼丹的顶尖炼丹师,终于重新翻出了储物囊最深处的炉鼎,闭门不出小半月,才终于炼出这么一枚丹药来。
……
“秘境中有毒气,你服下这个,对你会有帮助。”
“谢谢。”
“嗯。”
“……”
“……”
两人面对面沉默一刻,终是迟续昼先憋不住了:“师叔,还有什么事吗?”
连喜:“你不现在服用吗?”
原来是想要她当面服下吗?
迟续昼叹气,从盒子里拿出了那枚丹药。
二人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兽灵宗其他要进秘境的人都差不多聚齐了。迟续昼跟师伯道了别,又朝着西周张望一番,见没有自己熟悉的身影,叹了口气,昂头,朝着大部队的方位走去。
人群中的某一处,连金一脚踹到了身侧的西徒弟身上:“小没良心的,你自个不跟小师妹道别就算了,扯着我,也不让我跟我的小徒弟道别是什么意思?”
陈浔没说话,一贯温和的面部线条,因为绷得死紧的表情,竟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攻击性来。
一首到腿上挨了一脚,他才恍惚地回过神来,惊了一下,松开紧紧拽着自己师父胳膊的手,“抱、抱歉!”
连金:……她也就现在没有修为,才会受这个气了。
她瞧了眼自家小徒弟越走越远的背影,一面走,一面又不放心地回头劝道:“你真的不跟你师妹道个别?”
陈浔深吸一口气,显然有些微微的动摇,却还是难得憋着气,“又不是不回来的。”
连金迈腿的动作一顿,恨不得当即就折返回来,给这逆徒一巴掌。
傻瓜,就不知道一般告别的时候说这话,远行的那一方就容易回不来的吗?民间的那些写话本子的写者们,最爱玩这一套了。
“师父,师兄!再见!”
师徒俩的这点儿动静不大,却还是吸引了迟续昼的注意力。
小姑娘生得漂亮,鼻梁高挺,五官深邃,是极其有攻击力的长相。偏偏此刻头上扎着师父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双螺髻,跳起来打招呼的样子,格外灵动有活力。
围观的众弟子皆很震撼。
啊,怪了,死气沉沉这么些年的金山,那么多的怪咖,怎么养出这么有活人气息的家伙的。
下一秒,众人眼中很有活力的小姑娘,忽的面色一滞,呕出一口血来。
众弟子:!!
那小姑娘却习以为常一般地掏出条帕子,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嘴边血渍擦干净,又重新挥起手来,极有活力地继续对着自己的师父师兄挥手。
众弟子:!!!
怪咖!
这位才是真正的怪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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