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和不说话，迟续昼也没急着要他的回答。
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他围裙的一角，那里也绣着餐盘上同款的烫金花体字母“LR”。
真正喜欢烘焙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迟续昼也不用再看其他什么地方了，猜也猜得到那间厨房里的每一件物品，恐怕都被他打上了林绒的印记。
不。
应该不止如此。
他都专门为他的第一位忠实听众在自已的“秘密基地”里设了一间厨房了，他的私人录音室里，又怎么可能没有林绒的痕迹。
忠实听众？
精神支撑？
白月光？
迟续昼端起面前的茶杯，闲适地朝后靠了靠，迎上顾清和惴惴不安的视线，却只是微微弯起唇角：
“跟我讲讲吧，我姐姐的事。”
话音刚落，迟续昼忽觉脑中一阵钝痛，还不等她反应出什么东西来，脑中的痛意却又瞬息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迟续昼微微敛了神色，顾清和恰好在这个时候开口：“顾家和林家是世交，我和林绒，很小就认识。那个时候，我……”
很老套的阳光小太阳救赎阴暗小蘑菇的故事。
可迟续昼听着听着，却慢慢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将这套房子四处探索了一番。
任何地方都能找到“LR”的标记。
或许是之前林绒时不时也会到这里来的原因，所以在厨房、或者一些公共区域内，LR的标志出现的地方还算正常，也不会过分地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一旦到了顾清和的私人领域，尤其是在他的那间录音室里，“LR”简直无处不在，尤其是废谱上，密密麻麻地，全部凌乱的写满了“LR”这两个字母。
看到迟续昼的视线突然落回到了自已的身上，一直安静跟在她身后的顾清和摊手，有些无奈地笑：“没有，顾家不会允许我文身的。”
迟续昼盯着他两秒，神态认真地建议：
“顾清和，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看心理医生？”
她听他说了这么多，却也只从他的嘴中，听见一个单调的、空洞的林绒。
她是他的第一位听众。
她喜欢烘焙。
她人很好。
除此之外呢？
他对她的描述，太单一、太刻板。不像是在讲述一个活生生存在过的人，而是在描述一个固定的，永远不会变的符号。
人对自已执念之人的描述，不该如他这般模糊空洞，宛如锁锈扣住的空匣，而应是千万次季风过境后依旧清晰的碑文，字字泣血，声声含情。
所以，顾清和过去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支柱，究竟是林绒，还是身为他第一位听众的LR?
又或者说，像他这样，把一个只是跟他稍有交集的人视为自已的“救世主”，一焦虑，尤其是在跟音乐相关的地方焦虑的情况就更加严重，甚至到了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不断重复写写画画自已心中救世主的符号来缓解焦虑……
这种精神状态的人，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与其说他喜欢的是林绒，还不如说他真正在乎的，是第一位知道他真实身份后，依旧支持他的听众。
至于这个人究竟是张绒、陈绒、还是什么徐绒……都无所谓。
迟续昼甚至怀疑，顾清和或许也没有他自已想象的那么喜欢音乐，他只是在顾家的高压监控下压抑了太久，想为自已找一个宣泄口也说不准。
但，就连顾清和自已都没意识到是——自从他遇见迟续昼之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想起林绒，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写“LR”这个符号了。
眼前这个人，强大，淡然，目空一切。仿佛这世间的所有事，只要她想，就一定会做到。
她拥有破开一切的力量。
这也让他看到另一种光芒，不是颤栗在记忆缝隙中的萤火微光，而是晨曦初升时涤荡万物的光辉。
原来，面对顾家，面对比自已强大许久的人，除了一味的忍受，竟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吗？
“我、我不知道。”
对上迟续昼突如其来的问题，顾清和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实在的，在她问起“林绒”之前，顾清和甚至都不觉得他会有一天，心平气和地和迟续昼说起那些过往。
可她还是问了。
不仅问了，听他说起那些事的时候，面上也丝毫多余的情绪波动也没有。
冷静得可怕。
就好像她压根不在乎那些过往。
也不在乎他。
顾清和的手倏然捏紧，连自已都说不清，心底这股恐慌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生。
那股熟悉的焦躁不安的感觉，随着“LR”这个符号再度被人提起，而重新翻涌起来。
痛苦时，会给人支撑的东西，也会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给人当头一棒，重现那些痛苦的过往。
像悬崖上的旧钢索，断裂时用铁锁勒住你下坠的身躯，可是多年后每个潮湿的雨季，渗入骨髓的铁锈味，又勒住你的脖颈，将你又重新带回到那个狂风呼啸的黑夜。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
迟续昼最后检查了一遍顾清和先前录好的音，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她拉开了门，将要出去之前，她还是转头看了眼颓颓然坐在沙发上发愣的顾清和：
“不管怎么说，你最好还是抽空关注一下你自已的精神状态为好。”
“……多谢。”
可不是该好好关注一下嘛，可别到时候顾家刚出事，又碰上林绒回来，给人刺激傻了就麻烦了。
“哐”的一声大门合上，迟续昼还未转身，耳朵微动，面上已率先换了一副神情。
“小迟，你为什么……会从顾清和家出来？”
清越的男声带着惊讶，从她的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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