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我低头看着行政部刚发来的项目分配表，指尖在A4纸上掐出月牙形的褶皱。
市场部王经理翘着二郎腿，用圆珠笔敲打会议桌：“夏经理是空降人才，这种基础工作交给年轻人锻炼最合适。”
西周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像一群啄食的鸽子。
我抬眼看向椭圆会议桌尽头，郑主管正用文件夹遮着半边脸，镜片后的三角眼弯成讥讽的弧度。
他手边的星巴克纸杯还冒着热气，在中央空调制造的低温里蒸腾出扭曲的白雾。
“跨境贸易项目需要对接六个部门，”我推开面前印着“办公用品盘点”字样的文件，金属袖扣在玻璃桌面磕出清脆声响，“而我现在的任务是统计三年来的打印机耗材使用记录？”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隔壁茶水间的咖啡机声响。
洪前辈轻咳一声，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在投影仪遥控器上：“小夏啊，这也是熟悉公司运营的重要环节......”
“当然重要。”我微笑着打断他，余光瞥见秦同事正在微信群疯狂打字，“不如我们做个数字化升级？把近五年的行政支出做成可视化数据模型，正好下个月董事局要审查后勤成本。”
王经理的圆珠笔“啪嗒”掉在桌上。
我看着那些骤然绷紧的肩膀，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被蚁群蛀空的红木书架。
当年夏氏集团崩塌时，那些平日里殷勤备至的董事们，也是这样在会议桌对面垒砌沉默的高墙。
“夏姐......”小唐抱着文件站在打印机旁，马尾辫蔫蔫地垂在肩头，“行政部说我们组的预算申请又被驳回了。”她袖口沾着咖啡渍，显然是刚在茶水间“不小心”被人撞到。
我伸手擦掉她衣领上的褐色污迹，冰凉的指尖触到她发烫的耳垂。
落地窗外暮色渐浓，整层楼只剩我们组的区域亮着灯，像汪洋中即将熄灭的孤岛。
远处传来电梯抵达的叮咚声，秦同事踩着十厘米细高跟从我们工位前飘过，香水味里裹着幸灾乐祸的笑。
“通知所有人今晚八点视频会议。”我把U盘插进电脑，屏幕蓝光映着桌上全家福照片的一角。
父亲握着高尔夫球杆的手还停在2018年的夏天，母亲簪在鬓角的玉兰花永远不会凋谢。
凌晨两点的办公室弥漫着速溶咖啡的焦苦，我盯着视频里新加坡林总身后的滨海湾夜景，指甲在掌心掐出深红的印子：“您刚才说订单量可以追加30%？”
“前提是你们能在十五天内完成定制包装设计。”林总转动着翡翠扳指，他身后鱼尾狮雕塑正对着金沙酒店的激光束，“夏小姐应该明白，令尊当年......”
“明早十点前给您设计方案。”我切断视频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鼠标，身后突然传来纸袋摩擦的窸窣声。
尹皓把热牛奶放在我沾着咖啡渍的日程本上，修长手指拂过我乱糟糟的发髻。
“商务部刚通过特别审批通道。”他弯腰时领带扫过我手背，温热的雪松香笼罩下来，“听说你要把包装盒设计成可折叠猫窝？”落地窗外晨光微熹，他瞳孔里跳动着我的倒影，像深潭里燃起一簇火。
行业酒会的吊灯在水晶杯上折射出破碎的光斑，我第五次调整耳环时，尹皓的西装外套突然落在肩头。
“空调温度太低。”他说话时喉结在丝质领带下滚动，修长手指将我的高跟鞋往旁边拨了半寸——恰好避开侍应生手中摇晃的红酒杯。
当郑主管举着香槟过来时，尹皓的手臂自然地环住我的腰。
“听说夏经理最近在搞宠物用品创新？”他肥厚的下唇沾着酒液，“年轻人就是爱出风头......”
“郑叔倒是十年如一日。”我晃动着杯中浅金色液体，看着冰块折射出他扭曲的倒影，“听说您儿子申请的海外仓库项目......”
话音未落，宴会厅突然爆发出掌声。
林总带着新加坡团队推着展示车进场，印着公司logo的猫窝包装盒正在聚光灯下自动展开。
我望着大屏幕上飙升的实时订单数据，忽然察觉董事长的目光穿过人群，在我和尹皓交叠的手腕上停留片刻。
月光浸湿天台栏杆时，尹皓的指尖拂过我的肩头。
“冷吗？”他声音比夜风还轻。
我摇头，发丝扫过他掌心，远处城市霓虹在我们脚下流淌成蜿蜒的银河。
他西服内袋里还装着我的胃药，金属药板隔着衬衫传递体温。
电梯下降到地下车库时，安全通道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我转身望去，应急灯绿光里晃过秦同事的玫红色裙角，郑主管压低的笑声像生锈的锯子在混凝土墙面摩擦。
尹皓的手掌覆上我冰凉的手指，车灯刺破黑暗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后槽牙咬紧的声响。
倒车镜里，两只飞蛾正不要命地撞向路灯，在光晕里碎成飘散的磷粉。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切割成无数菱形光斑，我站在电子屏前调试PPT，肩头还残留着尹皓西装面料的温度。
郑主管端着香槟晃到我面前，镜片后浮起一层油腻的光：“夏经理这身倒是体面，听说尹总特意请了意大利裁缝？”
我垂眸整理激光笔，任他的影子笼罩在项目数据图上。
他袖口沾着星巴克渍印，领带夹还是去年年会抽中的三等奖，这些细节在尹皓熨帖的西装面前显得愈发滑稽。
“诸位请看，这就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宠物生态链布局。”我按下翻页键，智能猫窝的三维模型开始旋转。
郑主管突然用酒杯敲响展台，酒液在玻璃台面溅出蛛网裂痕。
“夏经理可能不知道，上季度活体运输损耗率高达23%。”他掏出皱巴巴的报表，“所谓生态链，就是把活猫和猫砂盆打包卖给消费者？”人群里传来零星嗤笑，我看见秦同事正举着手机录像，玫红色美甲在补光灯下泛着毒蘑菇般的艳丽。
冷气顺着脊椎往上爬，我摸到口袋里的U盘——那是昨夜在尹皓书房整理的冷链物流升级方案。
他当时伏案审批文件，金丝眼镜滑到鼻梁，笔尖在运输成本那栏画了三个红圈。
“感谢郑主管提醒。”我抽出湿巾擦拭溅到控制台的香槟，大屏突然切换成实时物流监控图，“这是今早启用的恒温运输车，各位可以扫描二维码查看车厢温湿度。”蓝色光束扫过人群，郑主管的假笑凝固在物联网数据的洪流里。
后排忽然站起个穿灰西装的男人：“夏小姐考虑过农村市场吗？”他胸牌闪着竞争对手公司的银光，“宠物经济在一线城市己经饱和。”
“这正是我们开发可折叠猫窝的原因。”我点开贫困县合作企划，母亲簪玉兰花的旧照在标题页一闪而过，“当包装盒变成流浪猫收容站，爱心粮销售利润的10%将捐赠给动物保护组织。”
掌声如潮水漫过展台时，郑主管的领带夹突然崩开，金属扣弹到秦同事高跟鞋上发出脆响。
他弯腰去捡，后脑勺的白发在聚光灯下格外扎眼，像块斑驳的霉斑。
茶歇时分我躲在露台透气，大理石柱后飘来法语香水味。
“夏小姐的危机公关值得学习。”两个剪影在磨砂玻璃上晃动，其中一人转动着蛇形戒指，“听说他们的新工厂还没通过环评？”
我捏紧咖啡杯，想起上周视察车间时闻到的刺鼻胶水味。
尹皓的警告在耳畔复苏：“包装盒粘合剂供应商是郑主管表弟开的公司。”夜风卷着雨丝扑进领口，我转身撞进温暖的雪松香里。
“董事局刚通过特别审计提案。”尹皓将姜茶塞进我掌心，目光扫过柱子后仓皇逃离的身影。
他袖扣上镶着的黑曜石映出我苍白的脸，恍若困在琥珀里的蝶。
回到会场时大屏正在播放智能项圈宣传片，郑主管缩在角落打电话，额角贴着创可贴。
当他看到我身后的审计组成员，手中蛋糕“啪嗒”掉在定制西装上，奶油顺着爱马仕皮带往下滑。
“夏经理！”林总助理突然拦住我去路，“首播带货环节出了状况！”我瞥见后台混乱的推车，某位当红主播正对着碎裂的样品跺脚，她脚边散落着印有竞品logo的台本。
我摘下耳环塞进手包，丝绸裙摆扫过满地狼藉：“通知工厂送两百套试用品到首播间，要印流浪猫领养二维码的那批。”梳妆镜倒映着尹皓倚门的身影，他指尖在手机屏幕轻点，将物流审批进度截图发进我邮箱。
暴雨在返程途中倾盆而下，我靠着车窗看雨刷器划出扇形波纹。
手机突然弹出陌生邮件，附件是偷拍的车间照片，模糊的镜头里，成堆的包装盒正在渗漏不明液体。
“明天让质检部突击检查。”我把手机递给尹皓，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松了，锁骨处还沾着我今早蹭到的口红印。
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我仿佛看见父亲站在雨幕深处，手里攥着断裂的玉兰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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