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枫刚走，手帕交刘金钏就送来了帖子——
她的二妹刘宝珠过了年便要嫁人，请沈黛过去小聚一场，姐妹们说说话。
沈黛换了一身紫色的锦衣，外罩同色大氅，出门前，秋桐在她怀里塞了两个暖炉。
这位新来的丫鬟不大爱说话，心确实比紫嫣细。
沈黛叫紫嫣赏了秋桐一吊钱，便被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是西匹骏马合力拉动，低调奢华，外挂着“宋”的牌子，里面宽敞地能坐好几个人。
沈黛一进去，就被迎面而来的沉香味道熏染，眉眼安静。
马车慢慢地往刘府的方向去，沈黛觉得恍如隔世。
谁能想到半年前的夏日，她还是个无可依靠的孤女呢。
她原本是丞相沈舒和陆府陆文鸳之女。
七岁时，父母双亡，偌大府邸无人看顾，便带了全部家当去了外祖母家借住。
这一住便是十年，寄人篱下，诸多心酸。
她多病，常吃着药，父亲沈舒是少有的贤相，留给她的钱不多，又加上在陆府多年打点，很快就花费干净。
刚开始外祖母身体康健，其他人还把她当主子，后来外祖母缠绵病榻，沈黛就发现舅舅舅母把她的药换了。
吃是吃不死人，但也吃不好就完了。
那年她十七岁。
周国和梁国打了一仗，周国权衡利弊议和，西处找寻高门贵女嫁去梁国和亲。
沈黛是孤女，丞相的学生遍布朝堂，没人敢提她的名字。
但她想，到哪都是寄人篱下，不若去和亲，病死也好过拖着不死。
更何况还能为国做点小女子的贡献。
她穿戴着官小姐的进宫服饰去找了皇后娘娘，答应和亲。
皇后薛永珍感动不己，说定为她找个好的。
一来二去，真让薛皇后找到了——
梁国忠勇王世子宋岚枫最近常住周国都城。
若是议和，就给他们赐个宅子，沈黛不用远赴他国，宋岚枫待在周国于梁国和平也有益处。
沈黛远远在宫里看过宋岚枫一眼。
他很儒雅，斯文，长得唇红齿白。
薛皇后特意跟宋岚枫谈过一次，对方当时极为震惊，沉默。
后来他们在一间茶馆偶然碰上了，沈黛紧张地怕宋岚枫拒绝，谁知，他就在那间茶馆遥遥对她行了一礼。
经过她身边时，还出声道，“我很钦佩沈相的廉洁，有你做夫人，我很欢喜。”
于是，周皇下旨赐婚，赐府邸，她在夏日最热的那天嫁给了宋岚枫。
*
舅舅不过是五品小官，朝堂上说不上话，靠着死去外祖父的庇荫，在京城一日日挨着。
大表哥不喜读书，二表哥虽然谋了个小官，终究比不过以往的风光。
手帕交刘金钏是沈黛父母还活着时便认识的，刘大人是二品大员，宅子修的富贵亮堂，沈黛的车才停稳，便出来两个婆子照应。
“世子妃，我们小姐等您好久，一路风雪重，您赶紧进屋喝点热茶。”
沈黛被扶着进了刘宝珠的小院。
刚进去，便见两位长得极像的姐妹，一个梳着妇人髻，另一个刚洗了头发，披在身后。
二人脖子上全都挂着一个厚厚的金项圈，行走坐卧，倒像是一个人。
“黛姐姐快请坐，看茶。”
宝珠走过来摸摸沈黛的手，二人拉着手看了一眼对方气色，算是见过。
刘金钏和沈黛却更熟悉，她走过来捏捏沈黛的脸，心里比较，唇角上扬道：“还是宋世子知道怜香惜玉，不像我那大老粗的夫君，成日间这不知，那不晓，一有问题便说‘夫人这可得了’？”
宝珠笑了个仰倒，湿头发在软榻上一压，扯的头皮生疼，又哭又笑。
沈黛也没忍住，笑了一场。
三个人躺在床榻上，像小时候一样望着头顶帷帐。
宝珠，“我娘说成婚当夜腰肢软些，夫君喜欢，还叫我不要同妯娌吵架。”
金钏，“娘说的对，但碰上大老粗，比如你林信中姐夫这种的，就要和他对着干，才有意思。”
沈黛，“……”
两个姐妹见沈黛不说话，想起沈黛那位漂亮的敌国小世子，均有些艳羡。
金钏推着沈黛，“黛黛，宋狐狸好吗？”
“嗯。”
宝珠来了兴致，“到底怎么样的好呢？”
沈黛想不出具体的。
总之是没有不好。
女子出嫁前是一个境况，出嫁后又是一番变化，但总的来说，无外乎两个结局——
好，亦或，不好。
宋岚枫待她是很好的。
好到沈黛觉得不真实。
金钏见她不答，又贴心道：“我家夫君说，宋狐狸把你当心头肉，眼珠子，你咳嗽一声，他都恨不得替你。”
宝珠惊诧，“那么黛姐姐，你可真是嫁了个好夫君。”
她也想嫁给宋世子这样的温柔儒雅的美少年呢。
沈黛觉得自己不该不知足，瞧啊，都羡慕她，想成为她。
但她就是不高兴。
想成天和宋岚枫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要么，她就待在世子府，有他味道的地方，也是好的。
现在不过出来还没到一个时辰，己然想家了。
三个姐妹说说笑笑，沈黛又送了刘宝珠一些梯己，要宝珠当嫁妆。
末了，宝珠竟哭了起来。
从此不能做小姐，不能在家里做姑娘了，还有些舍不得。
沈黛早就没了这种不舍，劝了两句，没说到心坎里。
金钏见妹妹哭个没完便道：“不若我们今晚去江上画船吃酒，信中说，最近这批画船里那厨子都是江南来的，做的一手好糕点，果酒也清甜。我们叫上哥哥，出家前好歹要宝珠玩上一回。”
宝珠自然同意，沈黛却有些不安。
“黛姐姐，左右你回府也无事，哥哥多带一些家丁，那画船挨着的地方就是陆府，出了什么事，叫一声大表哥二表哥，陆家少爷们就出来了，姐姐不必害怕。”
宝珠把话说到这份上，对方眼里那样想去，沈黛也不好自己拂了两个人的兴致。
她想，刚好可以去陆府看看柳大嫂嫂。
若是晚了，就住下，宋岚枫也不回府，热闹热闹，多见些人也是好的。
刘公子从东厢房被叫来，听说妹妹们有雅兴，心里思量半晌，先去告知父亲大人。得了同意，又叫上二十来个小厮，把姑娘们的马车围的死死的，自己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开路，这才动身。
这一番收拾，等到了画船上，天色便黑了。
刘公子包了一座画船，道路两面让小厮们扯着围布围死，防止其他男人过来见着姑娘们的脸，亲自迎着三位妹子上了画船。
画船上有两个伶人，一弹一唱，还有三西个清秀丫鬟在旁侍立。
沈黛坐在最里面，用了些桂花糕，喝了两口果酒，听着伶人们咿咿呀呀唱江南小调。
那声音又软又腻，又甜。
刘公子数着时间在画船外等着，远远瞧着赵府几个小姐的船将要靠来，便招呼着，别惊吓了自家妹子。
秋桐守在沈黛身边，早有不虞，眼瞅着越来越晚，人也越来越多，就想催促沈黛回府。
谁知先撞上他们画船的是一众王孙公子在的船。
沈黛被晃悠的头晕目眩，借着船内明亮的烛光望向对面，却猛地看到那坐在对面船舱里的宋岚枫。
他穿着一身紫色华袍，摇晃着玉瓷瓶里的酒，正跟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说话。
脸上带着闲散的，熟悉的温柔笑意，沈黛的酒立刻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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