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野一回到家，便看见坐在院子里的陆爷爷，老人的脸色沉沉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连一旁烧水的壶都快烧干了也没察觉。
他不用问，就知道陆爷爷肯定也听到了村子里的那些风言风语。
“肯定也是被那些人给气着了……”陆承野心里暗想。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肩上的柴火卸下来，整整齐齐地放进了灶房里，又端了一盆水浇灭炉灰。做完这些，他才走到陆爷爷面前，站定了。
少年高高瘦瘦的身子在阳光下投出一道笔首的影子，可他却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双手捏在身侧，不敢抬眼。
“爷爷……”他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对，害您跟着担心了。”
他原本以为，陆爷爷要么叹气，要么训斥，要么沉默。但他没想到的是，老人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比训斥还沉重。
陆爷爷看着眼前的孙子，心像被锤子敲了一下。
这个孩子，向来是倔强的，哪怕受了多少委屈，也不爱声张，嘴上不说，心里却闷着一锅苦汤。他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吃再多的苦也不吭声，唯独今天，站在他面前低头认错的样子，像是被扯碎了最后一点自尊。
他看到陆承野脸上的那道疤，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火。
那年，他不在家，是承野一个人留在家里被他那个不着调的儿子，也就是承野的父亲给打了一顿。
医生说抢回来命就是万幸，那疤，，动不了刀也恢复不了——那时候他没说，但陆爷爷心里早己痛得快喘不上气。
如果不是那件事，承野怎么会一辈子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又怎么会在面对喜欢的女孩时如此自卑？
陆爷爷重重地拍了拍膝盖，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人：“你说什么对不起？你又没做错。”
陆承野愣了愣。
陆爷爷却盯着他看了片刻，语气缓了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谁？我这把老骨头，还看不出来你看晚晴那丫头时眼睛都发光？”
陆承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耳根子都烧起来，支支吾吾地张了张嘴：“爷，我……我没有……”
“别‘我没有’了，”陆爷爷摆摆手，“你这点小心思，以为能瞒得过我？你啊，就是觉得自己脸上有疤，配不上人家。可你有没有想过，她要真看重的是这个，她根本不会理你一句。”
陆承野抬起头，看着爷爷，眼中隐隐有些震动。
陆爷爷见他神情动容，轻轻叹了口气：“承野，爷不求你能有多大出息，可你要记住，人不是脸上的一块皮决定的，是心。你有手有脚、肯干不坏、心眼也好，晚晴那丫头要是看得上你，是你福气，不是你拖累她。”
“你要是真喜欢，就别自己吓自己，更别听村里那几个妇人的胡咧咧……哪家成亲是听风言风语成的？”
陆承野一动不动地听着，眼圈都悄悄发红了。
他明明是早就放弃希望的人，此刻却被爷爷的话像春风一样轻轻拨开了内心的结。
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爷，我知道了。”
他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
陆爷爷眯起眼笑了，仿佛看见了什么曙光似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就好，别再低头做人，咱陆家人不丢这个脸！”
陆承野刚刚听完陆爷爷的一番话，心底还没平静下来，结果就被爷爷突如其来的追问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就跟爷说句心里话，”陆爷爷拍了拍膝盖，眯着眼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晚晴那丫头？给我个准信。”
陆承野整个人一顿，脸刷地一下红了个通透，就连脖子和耳根子也没能幸免。他像是被人一把扒光了心事，羞得不知把眼睛往哪搁。
他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可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次张嘴又闭上。最终，他像个认命的小学生低头点了点头，轻得几乎听不见地说了句：“喜欢……”
陆爷爷见状，却像早就知道似的，笑着点了点头：“我早看出来了。那丫头好，是个有主意有能耐的，就算你不说，爷也知道你小子对人家不一般。”
说完，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腿脚，又对陆承野说道：“去，把我房间柜子最上面那个黑盒子拿来。”
“啊？”陆承野一愣，“爷，拿盒子干啥？”
“让你拿你就拿，”陆爷爷摆摆手，“快去。”
虽然满头问号，但陆承野还是照做了。他进到爷爷屋里，翻找片刻，终于在那个积满灰尘的柜子顶上摸到了那个熟悉的黑盒子。盒子不大，巴掌见方，有些老旧，上头的漆都掉了一点儿。
他记得这个盒子——小时候他不止一次看见爷爷拿出来擦拭，每次都锁回去，从不让他碰。他以为里面装的是爷爷年轻时候的战功章或者某个神秘遗物，没想到如今竟被爷爷主动让他取出来。
他捧着盒子走出房间，回到院子里递给爷爷。
陆爷爷没急着打开，而是拍了拍他示意：“坐，跟我一起看看。”
陆承野依言坐下。陆爷爷这才慢悠悠地打开盒盖。
盒子“咔哒”一声轻响后，露出了里面的内容——厚厚一叠零散的钱，有毛票、有块票，大的、小的，叠得整整齐齐。
陆承野睁大了眼，惊讶地看向爷爷：“这、这是？”
“这是我这一点点攒下的。”陆爷爷语气平静，却带着厚重的情感，“从你爸妈出事以后，我就想着，总得给你留点什么……这钱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以后你成家的时候用。”
他顿了顿，伸出手指点了点盒子里的钱：“现在差不多时候也到了，村里那风言风语传得太厉害，我这心啊，一首悬着。既然你喜欢晚晴丫头，那就找个机会去问问她的意思，爷相信那丫头不是看钱的人。”
“但村里嘴碎，人言可畏。这事要是真有个结果，晚晴名声也就能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听完这番话，陆承野的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看着那一叠叠皱巴巴的钱票，鼻头微微发酸。他知道爷爷有多节省——每一分钱，都是攒菜钱时扣下的、是卖鸡蛋换来的、是省吃俭用下的一点点积攒。
他猛地把盒子合上，塞回陆爷爷怀里连连摇头：“爷，这钱你留着，我不要！我会自己赚钱的，我会挣好多钱的，我不靠这些……”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低，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再说了……晚晴她也不一定会看上我啊……”
陆承野眼底浮出浓浓的自卑与难过。
他不是没幻想过她会回头看看自己，可村里人那嘴巴比刀还毒，连他都听得难受，更别说宋晚晴了。他害怕她听多了，会觉得和他被拉扯在一起是一种羞耻。他宁愿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愿意让她的名声跟着受伤。
陆爷爷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傻小子，爷不是让你拿这些钱去逼着人家嫁你，是告诉你——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我，有这个家，还有你自己。”
“这世上配不配，是你们两个的事，不是村里那些臭嘴巴说了算的。”
陆承野红着眼，咬着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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