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朽交织的气息，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时间遗忘。
老鬼的短刀在打火机微弱的光里泛着冷光，吴道长的指诀捏得关节发白，王老板的牙床磕出“得得”声，徐助手举着相机的手首晃，镜头光晕在墙上投出乱颤的光斑。
那一刻，连呼吸都像是多余的动作。
“哗啦——”
水洼被踩破的声响撞进耳膜时，我终于看清了影子。
是袁少年。
他赤着脚，小腿上沾着青黑的水锈，腰间的骨笛还在渗水珠，发梢滴着水，像刚从地底暗河里爬出来。
湿漉漉的布料贴在他身上，隐约显露出皮肤下古老的符文痕迹。
可最让我发怵的是他的眼睛——之前总像蒙着层雾的琥珀色瞳孔，此刻亮得扎人，像是有两簇小火苗在烧。
那目光像针一样刺入人心，带着某种不属于凡俗的力量。
“袁兄弟？”王老板先喊出声，声音带着破音，“你、你什么时候跑后面去了？”
袁少年没接话，视线扫过我们每一张脸。
当他目光落在我怀里的牵羊图上时，喉结动了动：“你们真的准备好接受接下来的考验了吗？”
老鬼的刀尖往下压了压，但没收回：“小娃娃，你这是唱的哪出？”
“心诚者的考验。”袁少年摸向腰间骨笛，指腹蹭过笛身的图腾，仿佛在触碰某种沉睡的力量。
“地图上的字不是吓唬人的。这秘境的门，要拿心来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老板攥紧的袖口，扫过吴道长道袍下露出的铜钱串，最后落回我脸上，“你们以为刚才破的是奇门局？那不过是给外行人看的障眼法。真正的局，在这儿。”他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
我怀里的牵羊图突然烫得像块炭，隔着衣服烙得皮肤生疼。
这是它第二次这么烫——上一次是在老家祠堂，我对着被诅咒的家谱起誓要查清真相的时候。
那时的温度也是这样灼热，仿佛这块羊皮本身也有生命，感应着我的决心。
“什么考验？”我捏紧图卷，掌心的汗渗进羊皮纹路里，掌心黏腻，几乎握不住，“首说。”
“心怀善意，愿为他人牺牲。”袁少年的声音低沉，像在念诵某种咒语，“你们之中若有一人存了贪念，或舍不得性命……”他没说完，骨笛突然发出蜂鸣，在石台上震出一圈裂痕。
王老板“嗷”一嗓子蹦起来：“我、我可没贪念！就是刚才手快了点……”
“闭嘴。”老鬼踹了他屁股一脚，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少见地没了玩世不恭，“小陈，你怎么看？”
我盯着袁少年发梢滴落的水——那水落在石地上，没渗进去，反而凝成了个小小的漩涡。
命眼在我眉心发烫，透过他的身影，我看见空气里浮着若有若无的金线，像蛛网似的缠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他没撒谎。”我摸了摸发烫的命眼，“这些金线……是引魂索。”
吴道长倒抽口冷气：“引魂索只在阴司勾魂时出现！小友，你确定？”
“确定。”我喉咙发紧。
三个月前在义庄，我见过这东西——当时有个厉鬼要索命，引魂索就缠在它和苦主脖子上。
可现在，这东西缠在我们活人身上，缠得最紧的那根，正从我心口连到袁少年指尖。
“跟我来。”袁少年转身走向石台，赤足踩过的地方，水涡连成线，像在画某种符文，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檀香。
老鬼把短刀插回靴筒：“来都来了，总不能打退堂鼓。”他拍了拍王老板后背，“小子，把你那点小心思收收，真要是贪了，老子第一个把你踹回去。”
王老板缩着脖子点头，徐助手把相机揣进怀里，摸出个罗盘攥在手心。
吴道长掐着诀跟在最后，道袍下摆扫过地面的水涡，溅起细碎的银光。
当我的脚尖踏上袁少年画的水纹时，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白光。
失重感来得毫无征兆，我踉跄两步，伸手去抓老鬼的衣角——却摸了个空。
再睁眼时，西周全是青灰色的雾，雾里飘着若有若无的哭声。
“陈墨？”
这声音……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是我妈。
雾气被风吹散一道缝，我看见二十年前的老房子。
青瓦漏着雨，堂屋的八仙桌翻倒在地，我爸趴在地上，后背插着根半尺长的青铜钉，血渗进砖缝里，把“福”字地砖染成了暗红色。
我妈跪在他身边，怀里抱着半卷被撕烂的牵羊图，她抬头看我，脸上全是血，可眼睛亮得吓人：“阿墨，跑……”
“妈！”我扑过去，却撞进一团雾里。
二十岁的我蹲在墙角，浑身发抖，手里攥着块碎瓷片——那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武器”。
我看着小陈墨张着嘴哭，却发不出声音，看着我妈被一道黑影拽进里屋，看着我爸的手指在地上抓出血痕，最终不动了。
“你恨自己。”袁少年的声音突然在雾里响起，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恨自己当时不敢冲上去，恨自己只会躲，恨自己没用。”
我喘得像刚跑完十里山路，指甲掐进掌心：“是。”
“你现在敢了吗？”雾里的画面变了，换成上个月在荒村，我举着罗盘站在阵眼中央，背后是要冲过来的血尸。
老鬼在喊“跑”，王老板在哭，可我没动——我知道，我要是跑了，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变成血尸的口粮。
“敢。”我喉咙发涩，“但我还是怕。”
“怕什么？”
“怕他们死。”我盯着雾里的自己，看着那个举着罗盘发抖却没退半步的年轻人，“怕老鬼死，怕王老板死，怕吴道长……怕所有信我的人死。”
雾突然散了。
我站在原地，额头全是冷汗。
不远处，王老板正对着空气磕头，嘴里喊着“我没偷！真没偷！”——他老家的古董店，他小时候偷过掌柜的银圆，这事儿他跟我喝过酒才说的。
老鬼背对着我，肩膀在抖，我看见雾里有个穿红棉袄的姑娘，他十六岁时的相好，后来被山鬼索了命，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掉眼泪。
吴道长跪在地上，手里捏着半块断香，我听见他说“弟子有罪”——他师父临终前，他为了追个厉鬼没赶上最后一面。
徐助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念“不是我”，我猜是他当年为了发论文，偷偷改了考古记录。
“够了！”我吼出声。
雾气开始消散。
袁少年站在中央，骨笛上的水珠己经干了，他冲我笑：“你通过了。”
其他人也陆续醒过神。
王老板裤裆湿了一片，老鬼抹了把脸，把红棉袄姑娘的影子从雾里拽出来，轻轻揉碎。
吴道长捡起地上的断香，放进道袍口袋。
徐助手擦了擦脸，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眼神比之前亮了。
石台上的水晶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泛着暖黄的光，像块融化的蜂蜜。
“这是纯净之心的力量。”袁少年摸着水晶球，指尖泛起金光，“只有真正通过考验的人，才能触碰它。”
他率先伸手。
老鬼紧跟着，拍了拍我后背：“走啊，愣着干吗？”王老板吸了吸鼻子，把湿裤子往上提了提，伸手时还偷偷看我。
吴道长念了句“无量天尊”，徐助手举着相机拍了张照，镜头闪光照得水晶球更亮了。
我最后一个伸手。
指尖碰到球面的瞬间，暖意从掌心窜遍全身。
水晶球突然发出蜂鸣，光芒大盛，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里，我看见九只眼睛在眨，和牵羊图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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