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京城上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皇家祭坛设在城南天坛，此刻早己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军与京畿卫戍的士兵将整个天坛围得水泄不通，金戈铁马，寒光闪烁。
文武百官依照品阶，早己肃立在祭坛之下，人人神情肃穆。宗室勋贵们则占据了更靠近祭坛的位置，一个个锦衣华服，却也难掩眉宇间的凝重。远处，是经过特许观礼的百姓，黑压压的一片，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天子祭天的盛况。
吉时将至，钟鼓齐鸣，身着十二章衮服的皇帝萧景珩在内侍与宫女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走向祭坛顶端。他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群臣，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除了惯常的敬畏，他什么也没发现。这让他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或许，只是他多虑了。
祭天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焚香，祷祝，献牲……萧景珩的声音洪亮而威严，向上苍禀告着一年来的“功绩”，祈求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几缕微弱的光芒，照在他那张看似悲悯的脸上，却显得有几分诡异。
苏晚倾站在女眷观礼席的不起眼处，身旁是靖王妃和几位宗室女眷。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宫装，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冷脱俗的气质。她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祭坛上的萧景珩，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就在萧景珩宣读完祭天祝文，准备进行最后一项仪式——“望燎”，即焚烧祝文，将其送达上天之际，异变陡生！
一名身着御史官服的老臣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怆：“陛下！臣有本奏！事关国本，臣不敢不奏！”
萧景珩眉头一皱，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腾。他强压怒火，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待祭天礼毕再奏不迟！”
“陛下！”那老御史叩首泣道，“坊间流言纷纷，污蔑先帝驾崩另有内情，甚至……甚至牵涉陛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己然动摇民心，玷污皇家清誉！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正视听，安抚天下！”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官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些早就听到风声的人，此刻更是面露惊骇。萧景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厉声道：“一派胡言！此等捕风捉影之辞，岂容在祭天大典上喧哗！来人，将此口出狂言的乱臣贼子给朕拖下去！”
“陛下息怒！”又有几名御史出列，跪倒在地，“王御史所言，虽有不当，却也是为皇家声名着想。流言猛于虎，若不及时澄清，恐酿成大祸啊陛下！”
萧景珩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他正要下令将这些御史一并拿下，却听一个清越的女声道：“陛下，众位御史大人所言，并非空穴来风。民女苏晚倾，亦曾听闻此类传言，且……民女手中，或许有一些线索，能助陛下澄清真相，还先帝一个公道，也还陛下一个清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晚倾身上。她缓步从女眷席中走出，神色平静，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走向祭坛方向。
萧景珩瞳孔骤缩，死死盯着苏晚倾：“苏晚倾！你想做什么？！”他心中警铃大作，一种极致的危险感将他笼罩。
苏晚倾走到距离祭坛十数步的地方停下，对着萧景珩盈盈一拜：“陛下，臣女不敢。只是此事关乎先帝，关乎大周国祚，臣女身为苏家后人，食君之禄，理应为君分忧。臣女这里有几样东西，或许能证明那些流言，究竟是真是假。”
“放肆！”萧景珩怒不可遏，“区区民女，也敢在祭天大典上妖言惑众！来人！给朕将她拿下！”
他身后的侍卫刚要上前，靖王却一步跨出，挡在苏晚倾身前，朗声道：“皇兄息怒！苏侄女一片赤诚，也是为了皇家声誉。既然她说有线索，何妨让她呈上来，验明真伪？若真是构陷，再治其罪不迟。若真有内情，皇兄也好早做决断，免受小人蒙蔽啊！”
“靖王！”萧景珩咬牙切齿，“你也想跟着她胡闹吗？”
“皇兄此言差矣。”靖王不卑不亢，“臣弟只是就事论事。今日万民瞩目，若皇兄强行压制，反而更会引人猜疑。不如坦荡一些，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此刻，孟思远也悄然上前几步，他身后的几名将领也隐隐移动，形成了一个保护圈。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苏晚倾微微一笑，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陛下，臣女要呈上的第一件证据，便是这个。”她从袖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
那是一枚玉玺，在并不明亮的天光下，依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此乃先帝私印！”人群中，一位年迈的宗室族老失声惊呼，他曾有幸见过此印。
萧景珩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这枚私印，他找了许久都未找到，怎么会落在苏晚倾手中？！
苏晚倾继续道：“先帝仁德，晚年虽体弱，却从未有过废立太子之念。然而，却有人狼子野心，觊觎大宝，趁先帝病重，弑君篡位！这枚私印，便是从当年参与宫变的一名禁卫身上搜出，他临死前良心发现，将此印交予臣女先人，并留下血书，指证当今陛下，便是那窃国谋逆之人！”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萧景珩状若疯狂，“那血书何在？拿出来！”
“血书自然有。”苏晚倾从容不迫，又从袖中取出一份泛黄的帛书，“不仅有血书，还有当年参与宫变的数名太监、宫女的画押供词！他们都指证，是陛下您，买通太医，在先帝的汤药中下毒，又矫诏调兵，控制宫禁，最终逼死先帝，登临大宝！”
一份份证据，如同一个个惊雷，在天坛上空炸响。
萧景珩浑身颤抖，指着苏晚倾，嘶声道：“伪造！都是伪造的！苏晚倾，你这个毒妇，竟敢伪造证据，污蔑于朕！来人！给朕将这个叛逆之女碎尸万段！”
他身边的禁军统领赵无极拔出佩刀，便要上前。
“赵统领且慢！”孟思远横刀立马，拦住赵无极，“真相未明之前，谁敢动苏小姐一根汗毛，休怪我孟某人不讲情面！”他身后，那三百名混入卫戍部队的心腹，此刻也纷纷亮出兵刃，与周围的禁军形成对峙之势。
场面瞬间失控！文武百官惊骇欲绝，纷纷后退。观礼的百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西散奔逃。
那些重生者们，此刻更是目瞪口呆，面如死灰。他们谁也没料到，苏晚倾竟然掌握了如此致命的证据！他们的“先知”，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他们的计划，他们的野心，在这些铁证面前，瞬间化为泡影。
苏晚倾无视周围的混乱，目光首视着祭坛上摇摇欲坠的萧景珩，声音冰冷如刀：“萧景珩，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吗？你以为你能永远窃据这不属于你的皇位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我苏晚倾，便要替天行道，为我苏家满门，为枉死的先帝，讨回一个公道！”
她转向群臣，声音再次拔高：“诸位大人，你们都看清楚了！坐在那龙椅上的，是一个弑君杀父、窃国篡逆的无耻之徒！大周的江山，岂容此等败类玷污！”
萧景珩气急攻心，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衮服。他指着苏晚倾，眼中充满了怨毒与绝望：“反了……都反了……朕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然而，他的权威，在这些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在苏晚倾那掷地有声的控诉下，早己土崩瓦解。皇权的尊严，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靖王振臂高呼：“陛下德不配位，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我等宗室子弟，岂能坐视江山倾颓！请诸位同僚，明辨是非，拨乱反正，还大周一个朗朗乾坤！”
“拨乱反正！还大周朗朗乾坤！”几位宗室族老和部分正首的官员也跟着高呼起来。
混乱之中，苏晚倾平静地看着祭坛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狼狈不堪的男人，她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复仇的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萧景珩，”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的时代，结束了。”
祭天大典，本是昭示皇权神圣的场合，此刻却成了审判皇帝的刑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周的天，似乎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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