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的第二十天，王丽红扔掉了拐杖。
那是个晴朗的早晨，崔伯元正在知青点整理药材，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他推门一看，王丽红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步伐稳健有力，手里还拎着个竹篮子。
她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姐？"崔伯元惊讶地迎上去，"您怎么..."
"怎么，不拄拐就不能来了？"王丽红一如既往地呛声，但嘴角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她把竹篮子往崔伯元手里一塞："喏，趁热吃。"
篮子里是六个还冒着热气的韭菜盒子，金黄酥脆，香气扑鼻。
崔伯元一时有些恍惚——前世他功成名就后，收过无数贵重礼物，却都比不上这篮朴素的韭菜盒子来得珍贵。
"谢谢大姐。"他真诚地说。
王丽红摆摆手，转身对围观的村民大声道："都看见了吧？我王丽红十五年的老寒腿，让崔大夫治好了！从今往后，谁再说知青没真本事，先来问我这条腿！"
村民们哗然，有几个老人凑上前，好奇地询问治疗细节。
王丽红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描述崔伯元如何扎针、如何按摩，说到疼痛处还龇牙咧嘴地比划，引来一阵阵惊叹。
崔伯元站在一旁，心中感慨万千。
王丽红这是在用她的方式，为他正名，为他铺路。
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一旦认准了谁，护短起来比谁都狠。
"崔大夫，"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挤到前面，"我这腰疼了半辈子，能治不？"
"还有我这胳膊..."
"我娘眼睛看不见..."
"我家娃老是肚子疼..."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地求诊起来。
崔伯元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各位乡亲，今天我还要去公社卫生所取药。这样吧，明天开始，每天下午我在知青点义诊，按病情轻重排队，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这才慢慢散去。
王丽红落在最后，等人都走远了，才低声道："崔...崔大夫，谢了。"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得像是年轻了十岁。
崔伯元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提亲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崔伯元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上午上山采药，下午义诊，晚上还要炮制药材、研读医书。
知青点成了临时诊所，前来求医的村民络绎不绝。
他的名声很快传遍了周边几个村子。
有拄着拐杖走十几里山路来的老人，有抱着孩子连夜赶来的夫妇，甚至还有公社干部悄悄前来求诊。
崔伯元来者不拒，望闻问切，针灸推拿，开方配药，常常忙到深夜。
王丽芳每天都来帮忙，煎药、包扎、安抚病人，做得井井有条。
两人配合默契，有时甚至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天傍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崔伯元正在收拾银针，王丽芳突然说："崔大哥，你教俺学医吧。"
"嗯？"崔伯元一时没反应过来。
"俺...俺想学医。"王丽芳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看你治病救人，俺也想学。俺是初中毕业生，还自学了高中的文化知识，还有，俺的记忆力很好，可以说是一看就能记住...学医应该很快...以后...以后能帮你..."
崔伯元心头一热。
前世王丽芳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姑娘，如今却主动要学医...这是命运开始改变了么？
"好。"他柔声应道，从药箱里取出《赤脚医生手册》，"从这本开始，我教你。"
王丽芳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封面，仿佛捧着什么珍宝。
夕阳透过窗户，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崔伯元看得入了神，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根草屑。
王丽芳猛地抬头，西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少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熟透的苹果，连耳尖都红透了。
崔伯元也觉得心跳加速，喉咙发紧...
"崔伯元！你个王八蛋！"一声怒吼打破了这温馨的时刻。
院门被猛地踹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了进来，满脸横肉因愤怒而扭曲。
崔伯元认出这是村里的二流子赵铁柱，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名声极差。
"赵大哥？"崔伯元站起身，下意识把王丽芳护在身后，"有事吗？"
"少装蒜！"赵铁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城里来的小白脸，借着看病耍流氓！我媳妇都让你摸遍了！"
崔伯元脸色一沉："赵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我给赵大嫂看病，全程都有其他人在场。"
"放屁！"赵铁柱唾沫横飞，"昨儿个你给她看胸口疼，不是单独在里屋？她回来就魂不守舍的，不是你干了啥？"
王丽芳从崔伯元身后探出头："赵大哥，你胡说！昨天赵大嫂来的时候我在场，崔大哥连脉都没把，问了症状就开药了！"
"哟呵，小姨子都护上了？"
赵铁柱阴阳怪气地说，"看来传言不假，你俩早就勾搭上了！"
崔伯元拳头攥紧又松开。
作为医生，名誉至关重要，尤其在这个保守的年代，这种谣言足以毁掉他辛苦建立的一切。
但他不能动怒，那只会让事情更糟。
"赵大哥，"他尽量平静地说，"您要是不信我的医术，可以带赵大嫂去县医院检查。如果是我的问题，我负全责。"
"少来这套！"赵铁柱不依不饶，"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告到公社去！说你耍流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西起。
崔伯元感到一阵无力——在这种事上，人们往往宁可信其有。
就在他思考对策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赵铁柱！你放什么狗屁！"
人群自动分开，王丽红大步走来，手里还拎着根擀面杖。
她二话不说，一杖打在赵铁柱背上，打得他嗷的一声跳起来。
"王丽红！你疯了？"赵铁柱又惊又怒。
"我疯？"王丽红冷笑，又是一杖，"你个好吃懒做的废物！自己媳妇病了不舍得花钱去县医院，现在人家崔大夫免费给治好了，你倒打一耙？"
"他...他耍流氓！"赵铁柱还在嘴硬。
"耍你娘的流氓！"王丽红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擀面杖，"崔大夫给我治腿半个月，扎针按摩哪样没做过？要耍流氓轮得到你媳妇？"
赵铁柱被打得抱头鼠窜："别打了！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错哪了？"王丽红不依不饶。
"我...我不该胡说八道..."赵铁柱哭丧着脸，"我媳妇就是夸了崔大夫几句，我...我喝多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道："赵铁柱吃醋喽！"
王丽红这才收起擀面杖，环视众人："都听好了！崔大夫医术高明，人品端正，谁再敢胡说八道，先问问我这根擀面杖！"
她又指着赵铁柱："明天带着你媳妇，当着全村人的面给崔大夫道歉！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赵铁柱灰溜溜地跑了，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
王丽红这才转向崔伯元，哼了一声："书呆子，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还手！"
崔伯元苦笑："大姐，我是医生，动手不合适。"
"迂腐！"王丽红白了他一眼，又看看躲在崔伯元身后的妹妹，语气突然柔和下来，"丽芳，回家做饭了。"
王丽芳怯生生地站出来："姐...你相信崔大哥吧？"
"废话！"王丽红瞪眼，"我的腿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对崔伯元说："这事没完。赵铁柱没那个脑子，背后肯定有人撺掇。"
崔伯元若有所思。
确实，赵铁柱虽然混账，但不至于凭空诬陷他。是谁在背后使坏？
第二天，赵铁柱果然带着媳妇来当众道歉。
他媳妇羞得满脸通红，连连说崔大夫是好人，是自己男人喝多了发酒疯。
崔伯元大度地表示理解，还免费给赵铁柱开了副醒酒汤的方子。
这场风波不但没损害崔伯元的名声，反而让更多人知道了他的医术和为人。
来求诊的人更多了，甚至还有从邻村专程赶来的。
王丽芳学医的劲头也更足了。
她天资聪颖，认药材快，记性也好，短短几天就掌握了十几种常见草药的性味功效。
崔伯元教她简单的把脉和包扎，她学得认真，进步神速。
这天傍晚，两人正在整理药材，王德顺突然来访。
老汉搓着手，欲言又止。
"叔，有事？"崔伯元放下手中的药碾。
"那个...崔啊..."王德顺支支吾吾，"你提亲的事...丽红那关算是过了...不过..."
崔伯元心头一紧："不过什么？"
"老二要从部队回来了。"王德顺叹气，"那小子脾气倔，最疼他妹妹...你得有心理准备。"
王丽芳手中的药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煞白："二哥要回来了？"
崔伯元握住她颤抖的手，镇定地问："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王德顺忧心忡忡，"他在部队当了五年兵，听说还立过功...你...唉..."
崔伯元明白了。
王家的第二道关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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