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西合院东墙时，杨菊花己经揣着两个煮鸡蛋敲响了林志玲家的门。
周欣跟在她身后，蓝布衫下摆沾着菜市场的泥点——两人天没亮就去国营食堂排队，就为赶在林志玲生火做饭前堵人。
"林姐！"杨菊花扒着门框往里瞧，见林志玲正往灶里添柴火，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冒泡，"昨儿跟您说的那事儿，咱得赶紧唠唠。"
林志玲拿筷子搅了搅粥，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花："您俩这是踩点来的？
先坐，我盛碗粥。"她转身从碗橱里摸出两个粗瓷碗，粥汤溅在手腕上也不躲，余光却瞥见杨菊花正拿指甲盖儿戳她家八仙桌的榫头。
"大川那房......"杨菊花把鸡蛋往桌上一放，蛋壳碰出细响，"我表妹昨儿去轧钢厂家属院转了转，说易家就两间破土坯房？"
周欣赶紧接话："可不是，政君她妈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说姑娘嫁过去连个放陪嫁的地儿都没有。"她压低声音，"还有彩礼......听说现在时兴'三转一响'，大川那工资......"
林志玲舀粥的手顿了顿。
粥勺磕在碗沿，"当啷"一声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她望着窗台上易大川前儿送来的腌雪里蕻——绿莹莹的，还带着他用玻璃瓶装的，瓶身擦得比她的眼镜片还亮。
"大川是实在孩子。"她把粥推过去，指尖蹭过碗边的豁口，"房子......老易头不是有间偏房？
回头收拾收拾，凑活能住。"
杨菊花"啧"了一声："偏房？
墙皮都往下掉，冬天风灌得跟筛子似的。"她忽然握住林志玲的手，掌心全是汗，"林姐，您跟老易头最亲，他要真疼大川，总不能让孩子娶媳妇连张新床都置不起吧？"
周欣也凑过来："我们也不是要多金贵的东西，就图个踏实。
您说是不是？"
林志玲抽回手，去灶上揭笼屉。
白腾腾的热气扑在脸上，她的表情模糊了一瞬。
笼里的馒头蒸得发虚，是她今早特意多放了酵母——易大川昨儿说小川长身体，要多吃面食。
"我去跟老易头商量商量。"她把馒头装进竹篮，竹篾刺得虎口发疼，"成不成的，总得给人家姑娘个准信儿。"
杨菊花和周欣走后，林志玲挎着竹篮往中院去。
槐树上的蝉鸣炸得人心慌，她数着青石板缝里的马齿苋，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易中海把易大川兄弟俩抱进西合院的模样——大川才西岁，小川还在襁褓里，兄弟俩的衣服都是她拿旧被面改的。
易中海正坐在葡萄架下煎药。
砂锅里的苦味儿漫过来，他手里的药杵停在石臼上，抬头见是她，嘴角扯出个笑："林妹，又送馒头来？"
"老易，咱得说说大川的婚事。"林志玲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馒头碰得筐底咚咚响，"杨菊花她们打听房子彩礼呢，我琢磨着......"她搓了搓围裙上的面渍，"要不咱把攒的那三百块钱拿出来？"
易中海的药杵"当"地砸在石臼里。
他弯腰咳嗽起来，脊背弓得像张旧弓，药汁溅在蓝布裤上，洇出深褐色的斑："三百块？
那是小川上高中的钱......"
"小川明年才上高中！"林志玲蹲下去替他捶背，指节抵着他凸出的肩胛骨，"大川都二十七了，再拖下去......"她声音突然低了，"再说了，咱老了要是动不了，不还得指望大川？
现在帮他把媳妇娶进门，将来儿媳妇也能搭把手。"
易中海攥着石臼边缘，指节泛白。
他望着东屋窗户——大川昨儿夜里还在灯下画图纸，铅笔尖儿在纸上沙沙响，像春雨落在瓦上。"我知道大川孝顺......"他咳得眼眶发红，"可这钱......"
"就当是借给他！"林志玲急了，伸手去摸他的脉，"等他涨了工资慢慢还。
再说王姑娘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娶回来是给咱添人丁的......"
易中海闭了闭眼。
药锅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像极了他喉咙里的痰。"成吧。"他摸出裤兜里的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皱巴巴的票子，"明儿我去把铺盖卷儿拆了，棉絮重新弹弹，给新人做床新被子。"
林志玲松了口气，伸手去接铁盒，指尖却被盒边的毛刺划了道血口子。
她对着伤口吹了吹，抬头正看见秦淮茹拎着菜篮从院外进来。
蓝布围裙上沾着菜叶子，见了他们便笑："易叔，林姨，这么早商量啥好事儿呢？"
易中海把铁盒揣回兜里，动作快得像偷了糖的孩子："没啥，随便唠唠。"
"我可听说了。"秦淮茹把菜篮往石桌上一放，两根黄瓜骨碌碌滚到林志玲脚边，"大川要娶轧钢厂的王同志？"她弯腰捡黄瓜，抬头时眼睛亮得扎人，"易叔，您可别犯糊涂。
大川那两间破房，王姑娘要是嫁过来，回头准得嫌咱们家穷。"
林志玲皱起眉头："秦姐这是说的啥话？
大川踏实肯干......"
"踏实顶饭吃？"秦淮茹打断她，手指绞着围裙带子，"我家柱子前儿还说，大川昨儿下了班跟王姑娘在厂门口转悠，搁那说悄悄话呢！"她压低声音，"您说要是传出去，人家姑娘家的名声......"
易中海的背又佝偻了些。
他望着东屋的窗户，那里还拉着灰布窗帘——小川该在里头背课文了。"大川不是那号人......"
"易叔，我是替您心疼钱！"秦淮茹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您攒那俩钱容易么？
要是王姑娘嫁过来嫌这嫌那，回头再闹离婚，您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要不......我帮您探探王姑娘的口风？
要是她也觉得不合适，这婚不就退了？"
易中海望着葡萄架上的绿藤。
风过时，叶子沙沙响，像极了大川小时候背课文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秦淮茹的手还搭在他胳膊上，暖烘烘的，像块烤热的砖。
"易叔？"秦淮茹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易中海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大川前儿蹲在地上帮他捡药瓶，指尖沾着药渣，却还笑着说："爸，等我娶了媳妇，让她给您熬药。"
"再说吧。"他抽回胳膊，转身往屋里走。
药锅的热气扑在背上，烫得人发慌。
秦淮茹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黄瓜，指甲在瓜皮上掐出个月牙印——这事儿，还得再琢磨琢磨。
东屋的灰布窗帘突然被掀开一角。
易大川握着图纸站在窗前，晨光穿过他指缝里的铅灰，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他望着中院的几个人，喉咙发紧——有些话，该找养父好好唠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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