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盯着楼下那团影子敲了三下铁门，金属撞击声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他摸黑按下台灯开关，暖黄光晕里，茶几上的全家福蒙着薄灰——女儿去年嫁去了东北，老伴前年走的时候攥着他的手说“别太倔”，此刻倒像在讥诮他。
楼下传来门闩滑动的轻响，王家的灯亮了。
他扯松领带，听见杨菊花的大嗓门飘上来：“王大哥王嫂子，这深更半夜的，我厚着脸皮来讨杯茶喝。”
杨菊花进了王家堂屋，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星点灶灰。
她把竹编提篮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包得方方正正的江米条：“政君她爸，我今儿来不为旁的，就为大川那孩子。”
王诚服正往茶缸里续水，手顿了顿。
他背有些驼，洗得发皱的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总系不牢：“大川？早八百年没往来了。”
“您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杨菊花掏出块花手帕擦了擦额头，“去年腊月里，您嫌大川是个车间工人，月工资不够给政君买的确良衬衫，当面把人家送的手工围巾扔在雪地里——这事全院可都瞅见了。”
王诚服的脸腾地红了，茶缸盖“当啷”磕在桌上：“那是考验！年轻人得有点韧性……”
“考验？”里屋传来周欣的冷笑。
她端着搪瓷盆出来，盆里泡着刚摘的扁豆，“上回大川他师父病了，他把半年的粮票都塞给人家；上个月厂子里分猪肉，他排了三小时队，最后把最肥的那块让给了五保户张奶奶——这么实心眼的孩子，用得着你考验？”她蹲在地上择扁豆，指甲盖里还沾着上午摘菜时的泥，“要我说，当初是你嫌人家没权没势！”
杨菊花适时补了句：“王大哥，大川今儿刚升了技术科科长，月工资涨到五十八块！听说杨厂长还说要分套两居室的家属楼——”
“五十八？”周欣的扁豆“哗啦”掉回盆里。
她猛地首起腰，围裙上的水溅在裤腿上，“你说的可准？”
“我刚从厂子里过来，亲眼瞅见杨勇把任命书拍在桌上。”杨菊花压低声音，“听说年底还能评先进，奖金够买辆飞鸽自行车。”
周欣的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
她转身往里屋走，脚步带得门帘首晃：“政君！把你那件新织的红毛衣找出来！上回说领口紧，我今儿给你改改！”
王政君从里屋探出头，麻花辫垂在肩头。
她手里还捏着本翻旧的《青春之歌》，书角卷得像片枯叶子：“妈，大川他……”
“他怎么？”周欣从木箱里翻出团红线，“当初是你爸糊涂，现在人家有出息了，咱们可不能端着。”她把毛衣往女儿怀里一塞，“试试，前儿我在百货大楼瞅见件蓝底白花的衬衫，配这毛衣正合适。”
王政君的手指绞着毛衣线头，毛线扎得掌心发疼。
她想起去年冬天，易大川站在雪地里，围巾团在脚边像团冻硬的云。
他说“我会证明自己”时，睫毛上沾着雪花，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
可后来她听邻居说，他为了考技术评级，整宿蹲在车间啃图纸；再后来，又听说他为了救掉进冰窟窿的小孩，在医院躺了三天——这些事，她爸当时只说了句“傻”。
“政君？”周欣推了推她，“发什么呆呢？大川明儿要去车间巡查，你正好把织了一半的手套给他……”
“妈！”王政君突然提高声音，毛衣滑落在地。
她弯腰去捡，指尖触到毛线的温暖，像触到某个被雪埋了一冬的春天。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见她泛红的耳尖，“我……我得先问问他，还愿不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杨菊花拍了拍她的肩，“大川那孩子实诚，要真记仇，今儿我也不会来。”她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不早了，我得走了——明儿让政君去厂子里送午饭，就说杨婶子念叨他呢。”
王诚服坐在椅子上没动，手指着茶缸沿。
刚才周欣的话像根刺，扎得他后槽牙疼。
他望着杨菊花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又看了看里屋母女俩的影子——周欣举着毛衣比在女儿身上，王政君的嘴角翘了又抿，像朵欲开未开的花。
与此同时，秦京茹正站在秦淮茹家门外。
她攥着衣角的手心里全是汗，布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两道白印。
下午在菜市场，她听卖鱼的张婶说易大川升了科长，鬼使神差就绕到了这儿。
门“吱呀”开了条缝，秦淮茹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她额前的碎发沾着灶房的热气，眼神却像淬了冰：“京茹？”
秦京茹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上回找秦淮茹提易大川时，对方把剥了一半的葱重重摔在案板上，说“别老惦记别人家的事”。
此刻秦淮茹的目光扫过来，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张了张嘴，只说出半句：“姐，我……”
“有事明儿说。”秦淮茹的手搭在门闩上，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地上的灰，“棒梗发烧了，我得哄他睡。”门“咔嗒”一声合上，门缝里漏出的光，很快被夜色吞了个干净。
秦京茹站在原地，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秦淮茹的影子俯下去，像是在摸孩子的额头。
她摸了摸兜里的手帕，那里面包着半块下午没舍得吃的桃酥。
风卷着槐花香吹过来，她突然想起张翠芬昨天在巷口说的话：“你姐心软，多提提大川现在的出息，她未必不动心……”
门里传来棒梗含糊的哭声，秦京茹攥着手帕转身。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悬在半空的线，一头系着王家的灯，一头系着易家的窗。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R56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