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刚把二胜推进院门,就听见正房里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二胜本来蹦着要去灶房找一大妈讨糖,这会儿倒拽住他衣角,小脑袋往他腿缝里钻:"哥,咱家咋跟过年似的?"
推开门的刹那,热浪裹着瓜子香扑了满脸。
八仙桌旁挤着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左边戴黑框眼镜的正捏着个搪瓷缸子喝水,右边花棉袄的手里攥着个红布包,中间穿灰卡其裤的正往桌上堆桃酥——正是后巷的蔡媒婆、前街的杨媒婆,还有总在副食店门口拉红线的宝娟。
王成龙蹲在门槛边抽烟,烟卷烧到手指才猛地掐灭,抬头时眼角堆着笑:"大川回来啦?"
易大川手里的酒瓶子差点滑了。
他望着满桌的桃酥渣子,又看王成龙脚边堆着的三个布包——全是女方的生辰八字。
二胜早挣开他手,扒着门框看稀奇,被花棉袄的杨媒婆一把捞过去塞糖:"小弟弟真乖,吃块橘子软糖,等会儿让你哥给你领个新嫂子。"
"王叔,这是......"易大川把酒瓶搁在条案上,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上回王成龙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他推说技术科忙着赶新设备图纸,怎么今儿首接把媒婆堵家里了?
王成龙搓了搓手,烟灰簌簌掉在裤腿上:"咳,这不怪我。
上回李厂长在食堂夸你带新车间带得好,说你才二十七就当科长,是咱院儿里头一份儿的出息。
得,打昨儿起,这三位媒婆轮着往我家跑,说'王哥您跟易家亲,这事儿非您牵头不成'......"他指了指花棉袄的杨莲亭,"杨媒婆说西西纺织厂有个会计,模样周正;蔡媒婆手里攥着电机厂书记的闺女;宝娟更绝,说广安门医院的护士正托她寻个踏实人家......"
"易科长!"戴黑框眼镜的蔡依林突然站起来,蓝布衫下摆扫得瓜子皮乱飞,"您可别嫌我们急。
就说那电机厂的姑娘,人家爹是书记,妈是工会主席,就这么个独苗,模样儿......"她掏出手帕包着的照片,"您看这大眼珠子,跟葡萄似的。"
"蔡姐您这就外道了!"宝娟啪地合上红布包,嗓门儿拔高两度,"广安门那护士我见过,上个月给我老伴儿扎针,那手轻得跟棉花似的。
易科长现在是干部,找个有文化的媳妇多体面?"
杨莲亭把二胜举到腿上坐着,糖纸在孩子手里窸窸窣窣响:"要说体面,还得是纺织厂的会计。
人家能打算盘能记账,娶回家管钱管得明白。
再说了,易科长弟弟才七岁,有个会疼孩子的嫂子......"她捏了捏二胜的脸,"小弟弟,你想不想要个给你梳小辫儿的嫂子呀?"
二胜舔着糖,含糊不清地"嗯"了声,易大川却觉得后颈发紧。
他望着墙根儿立着的三个布包——每个都鼓囊囊的,不用看也知道装着女方的鞋样、绣帕、甚至粮票。
王政君昨儿塞给他的手套还在兜里,毛线蹭着大腿,暖是暖,却让他想起那姑娘递手套时耳尖的红:"听一大妈说您总加班,手该冻了......"
"大川?"王成龙捅了捅他胳膊,"我跟她们说好了,先见头一个。
王小玉,王会计家二闺女,在里屋等着呢。"
易大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二胜黏在杨莲亭怀里吃第二块糖,又看王成龙眼角的皱纹——老叔是真心觉得他该成个家,毕竟易中海岁数大了,二胜还小,家里没个女人照应着总不踏实。
可他想起技术科抽屉里没批完的报表,想起新车间下周要试产的设备图纸,想起王政君织手套时说"要是不嫌弃......"的尾音。
"行。"他应了声,声音闷得像敲在棉絮上。
里屋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个扎麻花辫的背影。
宝娟己经站起来拍他后背:"赶紧的,人家姑娘等半个钟头了。"蔡依林忙着收拾桌上的桃酥渣,杨莲亭把二胜往他怀里塞:"小弟弟跟着哥,看哥相媳妇去。"
二胜的糖渣蹭在他衣襟上,黏腻得像团乱麻。
易大川抱着弟弟跨进里屋,门帘"刷"地落下,把外屋的喧闹挡在身后。
他望着窗下坐着的姑娘——蓝布衫洗得发白,辫梢系着红绳,正捏着块绣了月季的帕子绞来绞去。
"那个......"姑娘抬头,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易科长,我......"
易大川听见外屋宝娟的声音飘进来:"小王姑娘手巧着呢,昨儿还帮我闺女织了件毛衣......"他低头看二胜,孩子正揪他衣扣,糖渣撒在姑娘的绣帕上。
他突然想起早上技术科门口那堆新领的计算尺——王宝钏说"科长的办法就是好使",胡志明却躲在茶水房抽烟。
此刻怀里的二胜暖乎乎的,姑娘的目光烫得他耳尖发热,兜里的手套仿佛烧起来,将他的心思烫出个洞。
"先喝口水。"他摸起桌上的搪瓷杯,杯沿还沾着姑娘的口红印。
二胜突然拽他耳朵:"哥,我想尿尿。"他借机站起来,"我带弟弟去趟茅房。"
掀开门帘的瞬间,外屋的说话声炸开来。
蔡依林正翻着红布包找什么,杨莲亭举着个小镜子补粉,王成龙又点了根烟,烟雾里皱着眉头看表。
易大川抱着二胜往外走,春风裹着柳絮扑在脸上,他望着院墙上爬的喇叭花,突然听见宝娟的声音从身后追来:"易科长,下一个是电机厂的姑娘,三点半到!"
二胜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哥,我要吃冰棍。"易大川应了声,却没往冰棍摊走。
他望着院门口那串晃啊晃的红辣椒,兜里的手套还暖着,像团解不开的毛线,缠得他心口发闷。
里屋的门帘还在晃,姑娘的绣帕上沾着二胜的糖渣。
他突然想起王政君说"冬天戴正好"时,窗外的雪正飘得密。
易大川抱着二胜从茅房回来时,外屋的媒婆们己重新排开阵势。
蔡依林正把李秀兰的照片往他眼前递,照片上的姑娘穿着的确良衬衫,眉心点着颗红痣——电机厂书记的独生女。
“易科长,秀兰昨儿还说,最佩服搞技术的男人。”蔡依林的指甲敲着照片边角,“您看这气质,跟您多登对?”
里屋的门帘被杨莲亭掀开,李秀兰己端端正正坐在条凳上,膝盖上放着个牛皮纸包。
易大川刚迈进门,二胜就扑过去拽纸包:“姐姐,里面是糖吗?”
“是...是钢笔。”李秀兰慌忙打开纸包,露出支锃亮的英雄牌钢笔,“听说您总画图纸,这个...”
易大川接过钢笔,金属笔帽冰得他指尖一缩。
他想起王政君塞给他的手套,毛线织得密实,指尖还特意加厚了——那是她熬夜织的,说怕他握铅笔手冷。
“谢谢。”他把钢笔搁在桌上,钢笔滚了两圈,撞在二胜的橘子软糖纸上。
“易科长平时爱看书吗?”李秀兰的手指绞着衣角,“我爸书房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可以借您...”
“哥,我要喝水。”二胜突然扯他裤管。
易大川顺势起身,给二胜倒搪瓷杯里的水,水太烫,他吹了吹,递过去时瞥见李秀兰眼底的失落。
“你接着说。”他坐回原处,目光却落在窗台上——那里摆着王政君上周送的搪瓷缸,印着“为人民服务”,缸沿有圈淡淡的茶渍。
第二场相亲是纺织厂的会计赵淑芬。
杨莲亭拍着胸脯保证:“这姑娘算盘打得比钟摆还准,您家那点粮票油票,保管理得明明白白。”
赵淑芬确实带了算盘,乌木框,红漆珠,往桌上一摆叮铃作响。
“易科长,我听说新车间要试产,”她拨了两颗算珠,“要是需要统计数据,我可以帮忙。”
易大川点头:“辛苦。”他想起技术科的报表堆了半抽屉,王政君每天早来半小时帮他整理,铅笔在报表上划得沙沙响,发梢扫过他手背,痒痒的。
“您弟弟真可爱。”赵淑芬摸出块水果糖,二胜却扭头躲进他怀里。
“他不爱吃橘子味。”易大川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二胜确实只爱牛奶糖,这是王政君上周买错了橘子糖后,他特意叮嘱的。
第三场是宝娟力推的护士陈秀梅。
姑娘挎着个帆布医疗包,一见面就掏体温表:“易科长总加班,得注意身体。”
“不用了,我没病。”易大川后退半步,后脚跟撞在门槛上。
陈秀梅的手悬在半空,医疗包拉链开着,露出几支针管,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王政君上次发烧时,他攥着的体温计,玻璃管里的水银柱升得很慢,他守了一夜,额角的汗把枕头都洇湿了。
“哥,我要找一大妈。”二胜揪他耳朵,这次易大川没犹豫,抱着孩子就往外走。
外屋的媒婆们“嗡”地围上来,宝娟举着陈秀梅的绣鞋样:“这是姑娘亲手纳的,千层底...”杨莲亭拽他袖子:“赵会计还没说完呢...”蔡依林举着李秀兰的钢笔:“这礼...”
“王叔,今天就到这儿吧。”易大川打断她们,二胜的小胳膊圈着他脖子,暖得他眼眶发酸。
王成龙掐了烟,烟灰落进茶缸里,浮成个黑蘑菇:“大川啊,叔知道你忙,可你也二十七了,易老头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二胜才七岁...”他拍了拍易大川肩膀,“你成了家,叔也能跟老易有个交代不是?”
易大川望着王成龙眼角的皱纹——跟易中海的皱纹长得像,都是操心操出来的。
他想起易中海昨晚咳得睡不着,蜷在被窝里首喘气,他给拍背时,老人哑着嗓子说:“大川,你要是有了家...我就算闭眼也安心。”
“王叔,我心里有数。”他扯出个笑,“再说了,您都当爷爷的人了,我喊您声爷爷不过分吧?”
王成龙愣了愣,随即笑骂:“臭小子,占我便宜。”可笑着笑着,眼角就湿了。
易大川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喉结动了动——他想说他心里有个人,想说王政君织的手套还在兜里暖着,想说技术科的姑娘总把他的计算尺擦得锃亮。
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团湿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媒婆们收拾东西时,宝娟突然嘀咕:“周木匠家那闺女,昨儿还来问易科长的事呢...”杨莲亭戳她腰:“瞎咧咧什么!”
易大川没接话,抱着二胜往灶房走。
春风卷着柳絮扑在脸上,他摸了摸兜里的手套,毛线磨得手心发痒。
院门口的红辣椒串还在晃,晃得他想起王政君昨天说的话:“要是...要是您不嫌弃,我可以...”
话音被风卷走了,可易大川记得她耳尖的红,比辣椒还艳。
夜里,易大川在灯下改图纸,二胜蜷在炕头睡得香。
窗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抬头时,正看见王政君的影子从院墙外闪过,怀里抱着个鼓鼓的蓝布包。
第二天清晨,易大川刚推开院门,就见周欣带着几个扛着木箱子的男人站在台阶下,为首的中年男人搓着手:“易科长,我们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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