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例会的铁皮门被风撞得哐当响,易大川捏着任务分配表站在最前头,后颈能感觉到胡图图的目光像根细针。
他扫过墙上"安全生产月"的红横幅,想起昨夜小川举着铅笔在日记本上写"英雄都得先挨几拳"时,铅笔尖在纸页上戳出的小坑。
"三组负责C5冲床的密封垫更换,胡师傅带胡志明。"易大川话音刚落,胡图图"腾"地站起来,椅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扯了扯磨破袖口的蓝布工装,指节叩得桌子咚咚响:"易主任这是要我们当冤大头?
您当车间主任半年,几时下过机台?
领导不干一线,倒让我们啃硬骨头?"
旁边的胡志明跟着冷笑,手指着工装口袋里的万能钥匙——那钥匙齿痕被磨得发亮,是他上个月趁易大川查库时,从工具柜管理员老周抽屉里拓的模子。
"胡师傅记性差?"易大川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硌着掌心,那是他刚穿越时为记日子拿钉子刻的,"上回C5漏机油,是谁在机台底下躺了三小时?"他翻开任务表,指腹压在"技术考核"西个字上,"新制度写得明白,带组师傅绩效和设备故障率挂钩。
胡师傅修了二十年机子,C5的毛病比我清楚——漏机油是密封垫老化,上回我拆给你看的。"
胡图图的脸涨得通红,余光瞥见杨广在底下冲他挤眉弄眼。
这小子上个月被易大川提拔成小组长,最近跟新来的统计员王宝钏走得近,昨天还看见两人蹲在废料堆边画图纸。"杨小组长倒积极,"他梗着脖子转向杨广,"你怎么不让王统计员拿扳手?"
"胡师傅这话说的。"杨广把油乎乎的工作笔记拍在桌上,封皮上"设备维修日志"几个字被磨得发毛,"王同志记录数据比我准,上回测C5震动频率,要不是她记的小数点后三位,咱们能发现传动轴偏移?"他转头冲王宝钏笑,姑娘耳尖泛红,低头拨弄钢笔,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小墨点。
"都静一静。"易大川敲了敲黑板,粉笔灰簌簌落在"任务分配"西个大字上,"现在投票。
同意新任务安排的举手。"
杨广第一个举手,胳膊抬得老高,袖口露出半截被机油染黑的手腕。
文广坤犹豫了两秒,看看胡图图又看看易大川,最终也举起手——上回他修坏的齿轮箱,是易大川半夜来车间帮着重新配的轴。
"三票同意,两票反对。"易大川合上任务表,目光扫过胡图图攥成拳的手,"散会。
胡师傅,下午三点跟我去领新密封垫。"
胡图图"砰"地摔上门,门框上的"技术标兵"奖状晃了晃,"标兵"两个字被震得歪向一边。
胡志明追上他,压低声音:"李德全主任刚才在窗外晃了一眼。"
易大川站在车间门口,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废料堆后面。
风卷着铁屑掠过他脚边,他摸出兜里的验收单——下午刚到的工具柜锁眼装了微型摄像头,供应商说能拍清钥匙齿痕。
"易主任!"杨广的吆喝声从机台那边传来,"王同志说C3的压力表数值不对,您来看看?"
王宝钏蹲在机台前,马尾辫垂在胸前,发梢沾着点机油。
她抬头时,杨广正把自己的工作手套塞给她:"铁壳子凉,别冻着。"姑娘耳尖更红了,指尖捏着记录本,钢笔在"压力值"栏画了串小圆圈。
易大川弯腰检查压力表,余光看见杨广偷偷把自己带的搪瓷缸推过去——缸里泡着晒干的野菊花,是王宝钏上周说喜欢的。
他突然想起小川日记里还有一句"英雄也得看凡人怎么活",嘴角不自觉翘了翘。
下班铃响时,胡图图蹲在工具柜前。
万能钥匙插进锁眼的瞬间,摄像头的小红灯在暗处闪了闪。
他摸出藏在工装里的旧密封垫,垫角的编号被他用锉刀锉得模糊——这东西,够易大川查三天。
"哥,李德全主任让咱们明早去他办公室。"胡志明从车间门口探进头,脸上挂着笑,"他说新制度虽好,也得给老员工留面子。"
胡图图把旧密封垫塞进C5冲床的缝隙,金属摩擦声像声冷笑。
他拍了拍工装口袋里的钥匙,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易大川不是爱查吗?
明儿这机子,怕是要漏得更凶。
机修车间的白班铃响过三遍时,胡图图还蹲在C5冲床底下。
他用扳手敲了敲老化的密封垫,金属撞击声混着机油的腥气钻进鼻腔——这垫儿他早上换的,说是新领的,实则从废料堆里捡了块旧的,边缘的橡胶早硬得像块砖。"哥,李德全主任说今儿下午厂部要查进度。"胡志明扒着机台边缘往下看,工装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要不...装装样子?"
胡图图把扳手往地上一扔,溅起几点黑油星子:"装什么?
易大川那套破制度要压死咱们,李德全主任都看不过眼。"他抹了把脸,油垢在颧骨上蹭出道灰印子,"就这C5,等明儿漏得车间能养鱼,看他怎么跟厂长交代。"
隔壁C3机台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文广坤攥着测温枪冲过来,额头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胡师傅!
你们组的维护到底做没做?
C3的轴承温度都90度了,再烧下去要抱死!"
胡志明叼着烟卷儿,火光照亮他咧开的嘴角:"急什么?
我们组今儿就排了两小时任务,早干完了。"他踢了踢脚边半开的工具包,里面躺着半盒没拆封的密封胶——这是易大川特意从城里捎来的进口货,"再说了,杨小组长不是最能吗?
找他去啊。"
文广坤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昨儿就发现胡家兄弟磨洋工,可杨广一早就被王宝钏叫去测C4的电流值,易大川又被厂部叫去开什么"技术革新会"。
他抹了把脸上的油汗,转身往车间外跑,胶鞋在水泥地上蹭出两道黑印:"我找杨厂长!"
厂部办公室的门被撞得哐当响时,杨勇正对着季度生产表皱眉。
他抬头看见文广坤染着机油的工装前襟,眉峰一挑:"文师傅?
机修车间出什么事了?"
"杨厂长!"文广坤扶着门框首喘气,喉结上下滚动,"胡图图他们组根本没好好维护!
C3轴承要烧了,C5漏机油漏得能踩水洼,还有...还有三组的润滑泵两天没加黄油了!"他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工作日志,纸页上歪歪扭扭记着十几条"未完成","杨广跟王统计员在C4耗着,易主任又不在,我...我实在压不住了!"
杨勇的钢笔"啪"地砸在桌上,墨水瓶震得晃了晃。
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凉白开顺着嘴角流进领口:"上个月还说新制度能提效率,这才几天?"他扯松领口的风纪扣,目光像刀子似的扎在文广坤脸上,"你是老机修了,看不出有人捣鬼?"
文广坤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上周易大川蹲在废料堆边,手把手教他用游标卡尺量齿轮间隙;想起半夜车间灯亮着,易大川蜷在长条凳上打盹,怀里还抱着本《机械原理》。
可此刻他张了张嘴,只说出句:"胡师傅说...说李德全主任让给老员工留面子。"
"李德全?"杨勇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抓起电话筒猛砸下去,拨号盘转得飞快,"让李德全来我办公室!"又转头盯着文广坤,"你现在带两个人去C3,把轴承泡煤油里降温。
要是烧废了,这个月奖金全扣!"
文广坤抹了把脸往外跑,刚到门口又被喊住。
杨勇从抽屉摸出包大前门甩过去:"告诉易大川,下了革新会立刻来见我。"烟包砸在文广坤胸口,他低头看见包上印着"庆祝五一"的红字,突然想起易大川总说"机器不会说谎"——可现在,机器正发出刺耳的警报。
车间里,胡图图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冲胡志明挤挤眼。
他弯腰捡起那半盒进口密封胶,在手里颠了颠,胶管上"德国制造"的烫金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哥,李德全主任来了。"胡志明努努嘴。
李德全的蓝布中山装熨得笔挺,站在C5冲床前皱眉:"怎么回事?
杨厂长刚把我叫过去。"
胡图图把密封胶往他手里一塞:"易主任进的这洋玩意儿,根本不顶用。"他踢了踢脚边的油洼,"您瞧这漏的,比之前还凶。"
李德全的手指在胶管上敲了两下,突然笑了:"行,我知道了。"他转身往厂部走,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胡师傅,明儿车间考核,你多留个心。"
文广坤抱着煤油桶冲进车间时,正看见胡图图拍着C5的机壳笑。
他喉头一紧,桶里的煤油晃出来,浸湿了裤脚。
远处传来易大川的自行车铃声,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露出半截《机床维修手册》的书脊——可等他赶到,怕是要面对更棘手的烂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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