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刚推开院门,中院的门帘就"唰"地被掀起一角。
秦淮茹探出头,蓝布衫领口沾着点油星子,手里端着个青瓷碗,碗里的红烧肉正冒着热气:"大川兄弟,可算等到你了。"她手腕轻颤,碗沿碰在门框上发出脆响,"我炖了锅黄酒红烧肉,你易叔和小川都在我家吃呢,就等你了。"
易大川脚步顿在青石板上。
雨水早停了,可砖缝里还渗着湿意,混着红烧肉的甜香往鼻腔里钻。
他想起早上路过时,确实见她蹲在煤炉前搅砂锅,眼角的泪痣跟着笑纹晃——原来那笑不是冲他,是冲这顿饭局。
"秦姐。"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门槛半尺的地方,"小川吃饭不挑,您别总破费。"
"说什么呢。"秦淮茹侧过身让他进,袖口扫过他手背,"都是一个院里的,我早把你们兄弟当自家......"她顿了顿,夹起块肉搁在他碗里,油光顺着瓷面滑下来,"大川,你现在是技术部主管了吧?"
易大川筷子悬在半空。
红烧肉的甜腻突然变得刺喉,他想起王安石父女离开时溅起的泥点,想起车间里多报的粮票——原来这院里的算计,从来不是单打独斗。
"秦姐有话首说。"他把碗推远半寸,"我这人耳朵笨,绕弯子的话听不明白。"
秦淮茹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指甲盖泛着淡粉,是新染的凤仙花汁:"棒梗下个月满十八,该进厂了。
你也知道,他那性子......"她垂眼盯着桌面,蓝布衫下的肩膀轻轻抖着,"要是能进技术部,有你带着,我这当妈的也能放心。"
易大川突然笑了。
他想起棒梗上个月偷了钟言的铅笔盒,被他堵在树底下时还梗着脖子骂"乡巴佬多管闲事";想起贾张氏端着夜壶往他窗台上倒时,这小子站在旁边拍手。
"技术部要考机械制图。"他敲了敲碗沿,"上个月我给全院适龄的孩子都送了教材,棒梗的那本,现在该在贾奶奶的煤炉里当引火纸吧?"
秦淮茹的脸"刷"地白了。
她攥着围裙角的手青筋凸起,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大川,我知道你怪我们家之前......"
"我不怪谁。"易大川站起身,椅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但技术部不是慈善堂,我也不是你们贾家的梯子。"他低头看了眼碗里的红烧肉,"这肉炖得不错,小川爱吃。
麻烦秦姐把他送回屋,我还有事。"
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碗红烧肉摔在了地上。
油星子溅在裤脚上,他摸出帕子擦了擦,脚步没停——有些热乎气儿,捂久了会烫手。
回到屋时,窗台上的茉莉开了。
易小川正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头在本子上戳出个洞:"哥,秦姐说红烧肉炖糊了,让我先回来。"他吸了吸鼻子,"不过她给我塞了块糖,在枕头底下。"
易大川摸了摸弟弟的头。
糖纸窸窣的响动里,他听见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不是徐懋林的,是一大妈那辆老永久,车座上总绑着个竹篮。
"大川!"一大妈推开门,竹篮里的点心纸沙沙响,"可算找着你了。"她把篮子往桌上一放,桂花香的酥饼味儿散出来,"上官家那丫头,你见过吧?
模样周正,性子稳当,她妈今早托我来问......"
易大川倚着门框,看一大妈眉飞色舞地说着"生辰八字合"、"上官家在纺织厂有门路"。
他想起上官飞燕上次在厂门口等他,手里提着修好的收音机——是他去年被踩碎的那台,外壳补得整整齐齐。
"一大妈。"他打断她的话,"我才二十二,急什么。"
"不急不急。"一大妈拍了拍他胳膊,"就是先把话递过去,等你想定了......"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可听说了,阎家那小闺女解娣,最近总往技术部门口晃。
大川,咱挑媳妇得挑个实在的......"
易大川的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
茉莉的香气突然变得浓腻,他想起阎解娣上周给他送的绿豆汤,碗底沉着颗蜜枣——那蜜枣,是阎家上个月才从亲戚家捎来的,金贵得很。
"我记着了。"他扯出个笑,"您回吧,小川该睡了。"
一大妈走后,易大川坐在床沿。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枕头底下易小川的糖——是橘子味的,包装纸上印着"上海冠生园"。
他摸出兜里的修理手册,被雨水浸软的纸页己经干了,皱巴巴的像朵枯萎的花。
院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是阎家方向。
他凑近窗户,听见阎解放的大嗓门:"......解娣明天穿那件蓝布衫,显身段。"阎解成的笑声混在风里:"哥,咱可不能让上官家抢了先......"
易大川捏紧了手册。
纸页边缘扎得掌心发疼,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这西合院的月光,比老家的井水还凉。
隔壁传来门闩滑动的声音,是阎解娣的屋。
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往院外去了,混着点布帛摩擦的响——是那件蓝布衫,没错。
易大川吹灭了灯。
黑暗里,他摸到床头的扳手,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
该来的,终归要来,他想,不过这一回,他不会再给任何人递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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