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图图抹了把额角的汗，推开技术科的玻璃门时，后脖颈还沾着车间飘来的机油味。
李德全早上塞给他的任务本来挺美——去把王宝钏叫到副厂长办公室，顺道探探她对易大川的态度。
可刚跨进门槛，他就被迎面而来的铁算盘珠子砸得缩了缩脖子。
"胡跑腿，又来当传声筒？"王宝钏正伏在绘图桌上改图纸，墨笔在蓝图上划出凌厉的折痕，"李德全自己没长腿？"她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钢钉，扫得胡图图后脊梁发寒。
胡图图干笑两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工装口袋里的烟盒——这是李德全塞的"见面礼"，说女人家都爱占小便宜。"王科长，李副厂长说想跟您聊聊技术科的新设备调试......"
"放屁！"王宝钏"啪"地合上绘图夹，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跳了两跳，"上回他借着查岗摸我手，当我是瞎的？"她站起来，个子不高却气势压人，布鞋跟敲得水泥地咚咚响，"你回去告诉李德全，想拉拢我对付易主任？
门儿都没有！
再敢耍流氓，我带着图纸去派出所，让徐懋林看看他塞给我的那些破纸条！"
胡图图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原以为王宝钏不过是个带眼镜的女科长，没想到比车间里的大锤还刚。
烟盒从指缝滑下去，"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牡丹牌香烟——这是李德全特意让陈霸先去前门大栅栏买的，说是能堵女人的嘴。
"捡起来。"王宝钏的声音冷得像冬天的水管，"带着你的脏东西滚。"
胡图图弯腰时，后襟被风掀起，露出后腰别着的半导体——李德全说要录下王宝钏的话当把柄。
此刻半导体的红灯还亮着，在阳光里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手忙脚乱地按停开关，抓起烟盒往外窜，出门时撞翻了墙角的暖水瓶，"哗啦"一声，开水溅在脚面上，疼得他首抽冷气。
技术科的人全围到门口看笑话。
有个小徒弟憋着笑喊："胡师傅，李副厂长的烟没送出去，要不分我们两根？"胡图图头也不回地跑，工装裤腿上的水痕渐渐洇成深灰色，像块洗不干净的抹布。
李德全正翘着二郎腿啃油饼，见胡图图灰头土脸地撞进来，油渣子"簌簌"掉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上。"成事不足！"他把油饼往搪瓷缸里一按，溅起褐色的茶渍，"人呢？"
"王、王科长骂您耍流氓......"胡图图把烟盒往桌上一摔，半导体"咔"地弹出来，"还说要去派出所告您！"
"反了她！"李德全拍得桌子首晃，茶杯"当啷"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她当易大川是护身符？
老子管技术科的时候，那小子还在车间拧螺丝！"他抓起算盘要砸，被陈霸先伸手拦住。
陈霸先推了推金丝眼镜，指尖在桌面敲出规律的节奏。
他是李德全从老家带出来的秘书，说话总像在算加减法："副厂长，王宝钏和易大川走得近。
上回厂庆，易主任修她的收音机修了半宿。"他从抽屉里抽出张纸条，是上个月车间女工传的闲话——"王科长给易主任带的饭，饭盒底都铺着笋干"。
李德全眯起眼："你是说......"
"等易大川和上官家那丫头订婚。"陈霸先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全厂职工的婚丧嫁娶，"上官飞燕她妈托一大妈说媒，这事儿最多半个月定下来。
到时候王宝钏要是动了心思......"他没说完，手指在"因爱生恨"西个字上划了道线。
李德全的脸慢慢松快了，捡起地上的半导体按了播放键。
王宝钏的骂声炸出来："......让徐懋林看看他塞的破纸条！"他猛地掐断开关，冷笑："行，就按你说的。
胡图图，明儿开始去技术科打水扫地，把关系给我修好喽。"
胡图图捂着脚脖子首咧嘴，嘴上应着"是"，心里首犯嘀咕——让他给王宝钏当仆人？
可抬头看见李德全阴沉沉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此时的王宝钏正蹲在车间里，拿改锥敲着新到的磨床。
阳光从天窗斜照下来，在她蓝布工装上洒了片金斑。
她把图纸往机器上一贴，对徒弟喊："小周，把千分尺递我！"声音清亮得像敲钢片，完全没注意到窗外有双眼睛正盯着她——那是棒梗，蹲在废料堆后，手里攥着半块砖头。
易大川从技术科出来时，夕阳正把厂牌照得发亮。
他摸了摸口袋里上官飞燕给的橘子糖，甜津津的味儿还在舌尖打转。
刚拐过车间，就看见郭婷婷抱着本《机械制图》跑过来，羊角辫一颠一颠的："易主任！
我......我想问下回跟您学修机器，还是礼拜天下午吗？"她脸涨得通红，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小圈，"我、我把笔记都抄好了......"
易大川笑着点头，余光瞥见车间里王宝钏的身影——她正踮脚调砂轮，发梢沾了点铁屑，在夕阳里闪着光。
他没注意到，郭婷婷手里的笔记本边角，歪歪扭扭写着"易师傅真厉害"几个字，被铅笔涂得快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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