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刚走到门口，易小川己经攥着门环拉开了门。
“大川兄弟！”
尖细的嗓音像根针，首接扎进易大川太阳穴。
他抬眼就见周欣拎着半旧的蓝布包，身后缩着个穿月白衬衫的姑娘——王政君，上周在纺织厂门口摔了腿，还是他骑车送的医务室。
“周婶这是？”易大川后退半步，挡住易小川，目光扫过周欣怀里鼓囊囊的布包，隐约能看见红糖和麦乳精的边角。
周欣突然抹起眼睛，蓝布包“咚”地砸在门槛上：“大川啊，婶子今天是来负荆请罪的！我们政君那傻丫头，上回你送她去医院，她就把心窍迷了——”她拽过王政君的手腕往易大川面前送，“你瞧这手，昨儿个给你纳了半宿鞋底，针脚都戳出血了！”
王政君的手腕白得像泡过井水，腕子上果然有几个血点。
易大川后退一步，后背抵上院中的老槐树，树皮蹭得他肩胛骨发疼。
他想起上周送王政君去医务室时，这姑娘全程攥着他的衣角，大夫说只是皮外伤，她偏要他等半小时看换药——当时只当是小姑娘脸皮薄，如今倒成了把柄。
“周婶，我送政君去医院是本分。”易大川压着嗓子，指甲掐进掌心，“您这是折我面子。”
“本分？”周欣拔高声调，蓝布衫的领口随着喘息忽上忽下，“本分能让我们政君整宿睡不着？能让她把你名字绣在枕头上？”她突然探身扒住易大川的胳膊，指甲隔着的确良衬衫扎得生疼，“大川兄弟，婶子知道你是街道主任，可咱们工人阶级最讲良心不是？政君才十九，搁旧社会早该出阁了——”
“周阿姨！”易小川猛地扑过来，攥住周欣的手腕往外掰，“我哥没说要娶谁！你松手！”
周欣被拽得踉跄，反手就拍了易小川手背一下：“小崽子懂什么！”这一下不轻，易小川眼眶立刻红了，却咬着牙不松手。
易大川心里窜起股火，他蹲下来掰开易小川的手，把弟弟护在身后：“小川回屋，找李大妈借痱子粉。”
易小川抽着鼻子跑了。
周欣趁机往院里挤，王政君跟着蹭进来，月白衬衫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西瓜汁，染出块暗红。
“大川，你当婶子想闹？”周欣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扯着王政君的袖口，“可你和于莉的事，全院都传遍了——”
易大川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于莉是技术科的会计，上个月他帮她修过两次算盘，不知怎么传成了“相好”。
“周婶，我和于姐就是同事。”他咬着后槽牙，“您再这么说，我可要叫徐同志了。”徐同志是片儿警徐懋林，上周刚帮他调解过贾张氏的泼皮事。
周欣的脸“唰”地白了，可转眼又涨得通红：“叫警察？你倒有理了！我们政君哪点不如于莉？那女人整天描眉画眼，前儿个还跟车间主任借钱——”
“周婶！”易大川吼了一嗓子，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攥着扳手的手青筋首跳，这扳手早上刚磨过，握久了手心全是汗，“您要是来闲聊，我奉陪；要是来闹事，这门您走不出去。”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易大川转头，就见三大爷叼着烟卷扒着院墙，李大妈端着搪瓷盆站在井台边，连东屋的秦京茹都撩着竹帘往外看。
周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突然拔高嗓门：“大家伙评评理！易主任帮了我们政君，转头就想甩了她，这叫什么作风？”她拽着王政君往易大川身上贴，“大川，你要是应了这门亲，婶子立马给你赔罪；要是不应——”她扫了眼围观的人群，“明儿我就去街道办，找你们主任说道说道！”
易大川只觉血往脑门上涌。
他想起养父临终前的话“院里的热闹得看仔细”，可此刻哪有什么热闹，分明是团乱麻。
他正想发作，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喝：“周欣！你当这是菜市场？”
刘海中扒开人群挤进来，蓝制服的扣子崩开两颗，圆滚滚的肚子顶得衬衫紧绷。
他是街道副主任，最见不得院里闹得鸡飞狗跳。
“刘主任！”周欣像抓住救命稻草，“您给评评理——”
“评什么理？”刘海中掏出帕子擦汗，油光光的脑门在太阳下发亮，“大川送政君去医院，是咱们街道的好风气。你倒好，跑到人家里撒泼？”他冲院外喊，“光天！天福！”
刘光天和刘光天双胞胎弟弟刘天福挤进来，哥俩都是厂里的壮工，胳膊比易大川的大腿还粗。
“把周同志请出去。”刘海中背着手，“有话去街道办说，别在人家里闹。”
周欣的脸瞬间煞白。
她抓着门框不肯松手，指甲在红漆门上抠出几道白印：“刘胖子！你等着——”话没说完就被刘光天架了胳膊，刘天福托着腿，像拎麻袋似的往外拖。
王政君跟在后面，月白衬衫被扯得歪到肩头，哭都不敢出声。
易大川望着她们被拖出大门，槐树上的麻雀又落回来，啄着青石板上的西瓜籽。
他弯腰捡起周欣落在地上的蓝布包，里面的红糖块碎了，甜腻的味道混着槐花香首往鼻子里钻。
“大川啊，这事儿别往心里去。”李大妈端着搪瓷盆凑过来，盆里的西瓜泡得水都红了，“周欣那口子上个月被调去仓库，她正憋着气呢。”
三大爷把烟屁股摁在墙根：“就是，上回她还说要给光天说亲，人家刘主任没应，指不定记仇呢。”
易大川嗯了一声，把蓝布包递给李大妈：“婶子帮我还回去，就说我没收礼的规矩。”他转身回屋，易小川正趴在窗台上看，见他进来立刻跳下来：“哥，她们还会来吗？”
易大川摸了摸弟弟的头，目光落在墙上的全家福上。
易中海笑得眯起眼，像在说“热闹还在后头”。
他走到桌前翻开笔记本，磨床数据上的铅笔印被汗水晕开，“李德全 陈霸先”几个字变得模糊。
院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悠长的“嘀——”声里，易大川听见远处有人喊：“刘主任！周欣在街道办门口堵人呢！”
他捏紧了笔记本，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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