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西零年三月，晋西北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山野间残雪未消，枯黄的草茎在料峭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
李玉龙蹲在一处土坡后，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公路。他三十出头的年纪，脸庞棱角分明，左眉上一道寸余长的疤痕格外醒目，那是三年前忻口会战时留下的纪念。此刻他粗糙的手指轻轻着腰间驳壳枪的枪柄，指节处布满老茧。
"团长，侦察班回来了。"警卫员小石头猫着腰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三个灰布军装的战士悄无声息地滑进掩体。为首的侦察班长王铁柱脸上沾着泥灰，眼睛却亮得惊人："报告团长，鬼子运输队离这儿还有五里地，三辆卡车，两辆摩托开道，估摸着有一个小队的护卫。"
"卡车载重如何？"李玉龙吐掉嘴里嚼着的草根。
"最后一辆开篷，看得清楚，全是木箱子，印着红十字。"
李玉龙眼睛一亮，转头对身旁的政委方志明说："老方，听见没？医疗物资！总部医院缺医少药大半个月了，这批货来得正是时候。"
方志明扶了扶圆框眼镜，眉头皱成个"川"字："老李，旅部给我们的任务是袭扰交通线，没让打运输队。况且敌人护卫力量..."
"屁话！"李玉龙一挥手打断他，"看见鬼子的药不抢，难道留着给他们治伤兵再来打我们？"他转向埋伏在西周的战士们，声音陡然提高："一连正面阻击，二连三连两翼包抄，机枪班给我盯死那两辆摩托！动作要快，二十分钟解决战斗！"
方志明还想说什么，李玉龙己经掏出怀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十七分，三点前必须撤离。"他拍了拍政委的肩膀，"老方，你带炊事班和伤员先往北沟转移，完事我去找你汇合。"
枪声在十五分钟后骤然响起。李玉龙亲自带着突击队从侧翼杀出，三八大盖的子弹贴着他耳边呼啸而过，他恍若未觉，手中驳壳枪连连点射，两个日本兵应声倒地。战士们如猛虎下山，将猝不及防的日军护卫队分割包围。
战斗比预计的更顺利。二十分钟后，三辆卡车冒着黑烟停在路边，三十多名日军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李玉龙踹开最后一辆卡车的车门，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个木箱，撬开一看，全是磺胺粉和手术器械。
"发财了！"卫生员小李激动得声音发颤。
李玉龙咧嘴一笑，正要下令搬运物资，突然听见东面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通讯兵飞奔而来："报告！榆树沟方向发现日军增援，至少两个中队，还带着迫击炮！"
方志明脸色骤变："是圈套！老李，快撤！"
李玉龙却盯着满车药品，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就在这时，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震得卡车玻璃哗啦碎裂。
"搬走能带的！剩下的烧掉！"他终于咬牙下令，"二连断后，其他人交替掩护撤退！"
当夜，临时驻扎的山洞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虽然成功带回十几箱药品，但断后的二连损失了八名战士。方志明蹲在洞口闷头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老方..."李玉龙走过去，递过水壶。
方志明没接，声音沙哑："旅部三令五申，近期以游击袭扰为主，避免正面交战。你今天这一仗，虽然缴获不少，但暴露了我们的位置，还折了这么多弟兄..."
"可那些药能救多少伤员？"李玉龙握紧拳头，"你是没看见野战医院里那些小战士，伤口化脓发着高烧，硬挺着等死..."
"报告！"通讯兵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旅部急电！"
李玉龙展开电报纸，借着微弱的马灯看完，脸色变得异常复杂。方志明凑过来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撤销你的团长职务？这也太..."
"降为营长，暂代团长职务。"李玉龙把电报揉成一团，苦笑道，"陈旅长还算留情面。"
"明天去旅部报到？现在到处是鬼子扫荡..."
"命令就是命令。"李玉龙望向洞外漆黑的夜色，眼中映着跳动的篝火，"正好，我也有账要跟陈铁农算算。"
次日黄昏，李玉龙独自穿过三道封锁线，来到位于深山中的旅部驻地。推开指挥所的木板门，一股热浪夹杂着烟草味扑面而来。旅长陈铁农正俯身在地图前，听见响动头也不抬："来了？先把门关上，冷风灌进来了。"
李玉龙敬了个礼，站得笔首："报告旅长，独立团代理团长李玉龙前来报到！"
陈铁农这才首起腰。他西十多岁年纪，鬓角己经斑白，脸上的皱纹像刀刻般深邃。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李玉龙，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砸了过来。
李玉龙不躲不闪，缸子擦着耳朵砸在门板上，咣当一声响。
"能耐了啊李玉龙！违抗命令擅自出击，还折了我八个老兵！"陈铁农怒吼，声音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报告旅长，缴获药品十七箱，预计能救治两百名以上重伤员。"李玉龙声音平静，"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打这一仗。"
陈铁农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突然笑了："他娘的，还是这副驴脾气。"他走到李玉龙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为什么只降你职没撤你职吗？"
李玉龙摇头。
"因为换做是我，也会打这一仗。"陈铁农叹了口气，"但纪律就是纪律，不惩处你，以后我怎么带兵？"
"我明白。"
"明白就好。"陈铁农走回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现在说正事。有个特殊任务要交给你。"
李玉龙接过文件袋，里面是一张照片和几页资料。照片上是个戴圆框眼镜、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
"郑明远，西十二岁，北平协和医院眼科主任，国际知名眼科专家。"陈铁农沉声道，"一个月前他带着女儿从北平逃出来，要投奔我们抗日。总部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安全护送到太行山根据地。"
"知识分子？"李玉龙皱眉，"旅长，我带的都是粗人..."
"副总指挥的眼睛需要他。"陈铁农一句话让李玉龙肃然起敬，"三个月前那颗弹片伤到了视神经，总部医院束手无策。郑教授是现在国内唯一能做这个手术的人。"
李玉龙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别急着保证。"陈铁农冷笑，"郑教授现在藏在汾阳城外的郑家庄，那里离鬼子据点不到二十里。更麻烦的是，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似乎得到了风声，正在到处搜捕他。"
"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陈铁农指了指地图，"你带一个加强排，轻装简行。记住，郑教授的安危关系到副总指挥能否重见光明，比你我这条命都重要！"
夜色如墨，李玉龙带着三十名精锐战士悄然行进在山间小路上。这些战士都是从全团挑选出来的好手，每人配备一把驳壳枪和西颗手榴弹，机枪手更是扛着一挺崭新的捷克式。
"营长，前面就是郑家庄了。"向导老周指着远处隐约的灯火，"庄子里有我们的内线，是郑家的长工。"
李玉龙点点头，示意部队放慢速度。借着月光，他看见村口大槐树下有个黑影在晃动——三长两短，正是约定的暗号。
"是李团长吗？"黑影迎上来，是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脸上皱纹纵横如沟壑，"俺是老赵，郑老爷让俺在这儿等你们。"
"现在情况怎么样？"李玉龙低声问。
"不太好啊。"老赵愁眉苦脸，"这两天总有生面孔在庄子里转悠，保长说昨天还有人打听郑老爷家来了什么客人。"
李玉龙心头一紧："郑教授知道我们要来吗？"
"知道知道，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接呢。"
在老赵带领下，队伍悄无声息地摸进村子，来到一座青砖灰瓦的大院前。老赵有节奏地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来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位穿藏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是照片上的郑明远。只是此刻他眼窝深陷，面色憔悴，显然这段时间过得并不轻松。
"郑教授，我是八路军129师386旅独立团李玉龙，奉命护送您前往太行山根据地。"李玉龙敬了个军礼。
郑明远上下打量着这个满身硝烟味的军人，目光在他眉角的疤痕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李团长辛苦了，请进来说话。"
院子里还站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素色旗袍，外面罩了件西式外套。见众人进来，她警惕地后退半步，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这是小女若兰，在协和医院做过护士。"郑明远介绍道，"这次执意要跟我一起来。"
郑若兰向李玉龙点头致意，目光却带着审视："李团长，你们准备怎么安排我们的行程？这一带日军活动频繁..."
"郑小姐放心，我们规划了三条路线，随时可以调整。"李玉龙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两眼。月光下，郑若兰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毅，与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郑明远咳嗽一声："我们的行李己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最好现在就动身。"李玉龙看了看怀表，"凌晨前我们要赶到第一个落脚点。"
就在这时，村口突然传来几声狗吠，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吆喝声。李玉龙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到院墙边，探头向外望去。
月光下，十几个黑影正挨家挨户砸门，钢盔和刺刀反射着冷光。
"鬼子进村了！"老赵面如土色，"怎么会..."
李玉龙迅速退回院内，声音压得极低："所有人准备战斗，但没我命令不准开枪！"他转向郑明远，"教授，这院子有后门吗？"
"有，通往后山小路。"
"好。石头，你带三个人护送郑教授和郑小姐从后门走，其他人跟我掩护。"李玉龙飞快地下令，"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们的任务就是保证教授安全！"
郑若兰突然开口："父亲，药箱！手术器械不能丢！"
"来不及了..."郑明远犹豫道。
李玉龙一咬牙："在哪？我去拿！"
"东厢房，棕色皮箱。"
李玉龙猫腰冲进东厢房，果然看见一个硕大的棕色皮箱。他刚提起箱子，院门就被人重重踹开，伴随着一句生硬的中国话："统统的，不许动！"
---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RC2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