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低吼终于平息,如同疲惫巨兽沉入睡眠。快艇悄无声息地滑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这里不是繁忙的码头,而是一条隐秘的支流岔口,两侧是高大茂密的芦苇荡,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如同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杀机。
冰冷的雨丝依旧连绵不绝,敲打着快艇的顶棚和浑浊的水面。老陆矫健的身影率先跃上湿滑的木质小栈桥,动作轻捷无声。他迅速将缆绳系在腐朽的木桩上,随即转身,探身入船舱,与郑若兰合力将那张简陋却承载着生死的担架抬上了栈桥。
担架上的李玉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角凝结的暗红血痂触目惊心,每一次几不可察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嘶嘶”声。云南白药吊住的生机,在冰冷的江水和一路的颠簸中,己如游丝般脆弱。
“这边!快!”老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打亮一支蒙着布的手电,微弱的光柱只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如同在黑暗中开辟一条狭窄的秘径。
郑若兰咬紧牙关,左臂的枪伤在移动担架时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混合着雨水从额角滑落。她顾不得许多,与老陆一前一后,抬着沉重的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湿滑的河滩上,朝着芦苇荡深处艰难跋涉。
芦苇丛如同迷宫,冰冷的水珠不断滴落。前行了约莫百步,一座孤零零的、如同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建筑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出来。那是一座废弃的旧式水闸房,青砖砌就,墙皮斑驳脱落,爬满了湿漉漉的藤蔓。闸门早己锈死,巨大的木质绞盘如同枯骨般矗立在黑暗中。
老陆熟门熟路地绕到水闸房侧面,在一堵爬满青苔的砖墙上摸索片刻,手指用力一按一块不起眼的凸起砖块。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一块厚重的、伪装得与墙面几乎无异的木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陈旧药材和淡淡血腥气的复杂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进去!”老陆低喝,率先侧身钻入。
郑若兰紧随其后。洞内并非想象中逼仄的地窖,而是一条向下倾斜、仅容担架勉强通过的狭窄甬道。石阶湿滑,两侧墙壁冰凉,渗着水珠。微弱的光源从甬道尽头传来。
穿过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隐藏在水闸房地下深处的密室。空间不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与外面破败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墙壁刷着白灰,地面是粗糙的水泥。一盏蒙着厚布、光线调得极其昏暗的汽灯挂在低矮的顶棚上,勉强照亮室内。
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那张铺着雪白(相对而言)粗布的简易手术台。旁边一张同样铺着白布的小桌上,整齐摆放着镊子、剪刀、缝合针线、几瓶颜色各异的药水、一小罐珍贵的磺胺粉,甚至还有一把小巧锋利的手术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石炭酸)气味。
这里,俨然是一个设备简陋、却足以应对致命创伤的微型战场急救站!
手术台旁,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洗得发白、浆得笔挺的棉布褂子,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脸上戴着严实的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就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担架上的李玉龙身上。眼神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职业性的审视。
“白鸽?”老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确认。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认。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李玉龙,脚步己无声地移动到手术台边,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指迅速搭上李玉龙冰冷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随即,她又俯下身,耳朵贴近李玉龙剧烈起伏的胸膛,屏息凝听那令人窒息的“嘶嘶”漏气声。
郑若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白鸽”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冰冷、精准、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与死神抢人的强大气场。
“气胸!肺裂伤!感染!高烧!”白鸽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冰冷、清晰、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打在郑若兰的心上。“磺胺!”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射向老陆和郑若兰,“还有吗?”
郑若兰猛地想起刘王氏最后塞给她的那个油纸包!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那个被血水和雨水浸透、几乎要散开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在掌心摊开——里面只剩下一点点、不足指甲盖大小的淡黄色磺胺粉末!这是刘王氏用生命保存下来的最后一点希望!
白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点量,杯水车薪。但她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接过油纸包,将粉末小心地倒入一个消过毒的小瓷碟中。随即,她动作快如闪电,拿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剪,“嗤啦”一声,干净利落地剪开了李玉龙胸前被血污浸透的粗布衣衫,露出那片触目惊心的深紫色淤痕和剧烈起伏的胸膛!
“按住他肩膀!”白鸽的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
郑若兰立刻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李玉龙抽搐的右肩。老陆也默契地按住了左肩。
白鸽拿起一把长柄镊子,尖端夹着一大团浸透了浓烈消毒药水的棉花,快速而用力地擦拭着李玉龙胸口那片淤痕的中心区域。紧接着,她拿起那把小巧锋利的手术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刀尖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没有丝毫犹豫!刀尖精准地刺入淤痕中心、靠近肋骨间隙的位置!
“呃——!”昏迷中的李玉龙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鸣!鲜血瞬间从刀口涌出!
白鸽眼神如冰,手腕稳如磐石。刀尖并未深入,而是迅速旋转、扩大切口!随即,她丢开手术刀,拿起一根中空、前端带着侧孔的粗大针管(胸腔穿刺针),在李玉龙因剧痛而吸气、胸腔扩张的瞬间,快如闪电般沿着切口刺入!
“嗤…”一声轻微的、如同轮胎漏气般的声音响起!
一股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带着泡沫的气流,猛地从针管尾部喷射出来!压迫胸腔的气体被释放了!
紧接着,暗红色的、粘稠的积液混合着脓血,开始顺着针管缓缓流出!
白鸽没有丝毫停顿,一边控制着针管深度缓缓抽吸积液,一边拿起那碟仅存的磺胺粉末,用一把小刮刀,极其小心地将粉末一点点、一点点地撒入那仍在渗血的刀口深处!
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冷酷得如同精密的外科机器!郑若兰死死按着李玉龙,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心如刀绞,泪水无声滑落。老陆则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死死按住李玉龙的左肩,眼神凝重如铁。
当最后一点磺胺粉末消失在刀口深处,白鸽迅速拔出了穿刺针管。暗红的积液在瓷盘里积了小半盘。她拿起穿好羊肠线的缝合针,针尖在汽灯火苗上快速燎过消毒,随即如同绣花般精准而迅速地缝合着那狰狞的刀口。针线穿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打结,剪断线头。
白鸽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额头上密布着细密的汗珠。她迅速用消毒纱布覆盖住缝合好的伤口,再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固定。
李玉龙的身体在剧烈的痛苦之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再次陷入更深层的昏迷。但令人窒息的“嘶嘶”漏气声消失了!胸口剧烈的起伏也稍稍平缓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灰败如纸,气息微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令人绝望的死气,似乎被强行驱散了一丝!
“暂时…稳住了。”白鸽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冰冷,“肺裂伤太深,感染入血…这点磺胺压不住太久。高烧未退…需要盘尼西林(青霉素),或者…更多的磺胺。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铁块,压在每个人心头。
郑若兰看着李玉龙胸口那厚厚的、渗着淡淡血色的纱布,巨大的悲痛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虚脱。她踉跄着退后一步,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左臂的枪伤在紧绷的情绪松懈后,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白鸽的目光瞬间转向她,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她被鲜血浸透的左臂衣袖。“你,过来。”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郑若兰依言走到手术台边。白鸽拿起剪刀,剪开她左臂的衣袖,露出一个血肉模糊、边缘焦黑的弹孔!子弹擦着臂骨飞过,撕裂了肌肉和血管,虽然没有留在体内,但伤口狰狞,血流不止。
白鸽的动作依旧麻利精准。消毒、清理创面、撒上最后一点止血消炎的药粉(显然并非磺胺)、然后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子弹没留里面,算你命大。但失血不少,伤口很深,会发炎。”她包扎完毕,冷冷地交代,“自己注意,别乱动。”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守在门口阴影里的老陆,如同最警惕的猎犬,猛地抬起头!他锐利的耳朵捕捉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异常凝重!他几步走到甬道入口附近,侧耳贴在冰冷的砖墙上,凝神倾听。
密室内死寂无声,只有李玉龙微弱艰难的呼吸和汽灯灯芯燃烧的微弱噼啪声。
几秒钟后,老陆猛地转过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外面…有动静。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是脚步声!不止一个!在向水闸房靠近!搜索的队形!”
郑若兰和白鸽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刚获得片刻喘息,致命的追捕之网,竟如此之快地再次笼罩下来!
沈秋萍的爪牙,如同跗骨之蛆,终究还是嗅着血腥味追踪到了这最后的避风港!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昏暗的汽灯光线下,三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冰冷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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