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驳船的船舱,如同一个漂浮在黄浦江上的、与世隔绝的孤岛。浑浊的江水拍打着船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消毒水味、潮湿的霉味,以及沈逸飞因高烧而发出的痛苦呓语。这气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硝烟和江水腥气,构成了“破樱”小组此刻生存的全部底色。
通缉令的阴影像冰冷的江水,渗透进船舱的每一个角落。报纸上周小虎带回来的通缉令画像虽不清晰,但那件旗袍的轮廓和林云飞冷峻的面容特征,足以让任何见过他们的人产生联想。上海滩风声鹤唳,日伪特务如同疯狗般西处嗅探,每一个阴影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低调隐藏,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林剑平的声音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的目光扫过同伴们疲惫而紧绷的脸,“敌人越是疯狂搜捕,越证明他们心虚!我们现在是受伤的猛兽,需要舔舐伤口,更需要绝对的耐心和谨慎!”
命令迅速而明确地传达下去:
* **绝对静默:** 除非紧急情况,禁止使用电台对外联络。苏晓寒的监听工作转入被动接收模式,记录所有可疑信号,但绝不主动发报。驳船位置严格保密,周小虎外出采购必须易容,且每次路线、时间随机。
* **伤员优先:** 沈逸飞和林云飞的伤势是头等大事。林剑平通过一条极其隐秘、仅限单线联系的地下渠道,终于联系上一位同情抗战、医术精湛但同样身处险境的外科医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医生被蒙着眼睛秘密接到驳船上。在煤油灯和简陋得令人心酸的手术条件下(手术器械用开水煮沸消毒,绷带反复清洗),医生为林云飞重新清理、缝合了肩膀的贯穿伤,并确认没有伤及神经和主要血管,但需要严格静养,防止感染恶化。对于沈逸飞严重的内伤和持续高烧,医生也无能为力,只能留下一些宝贵的消炎药和退烧针剂,并沉重地告知:“他的伤……需要医院,需要X光,需要静养……否则……恐怕撑不了多久。” 医生的眼神充满了无奈和悲悯。沈逸飞的呼吸依旧粗重而滚烫,昏迷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赵立博和周小虎轮流守在他身边,用冷水毛巾降温,喂他喝下一点点稀释的消炎药水。林剑平看着沈逸飞蜡黄的脸,心如刀绞,却只能将这份担忧深深压下。
* **据点改造:** 赵立博忍着伤痛(他的腿在仓库逃亡时扭伤),利用工程师的巧思,开始对驳船进行有限度的改造。他用收集来的废旧木板和油毡布,在船舱内部隔出更小的空间,增加隐蔽性;在船底隐蔽处凿开几个不起眼的排水孔,防止积水;甚至利用杠杆原理,设计了一个可以从内部快速拆卸、伪装成普通货舱门的紧急逃生口,通向船尾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必要时可以潜水逃生。这些改造虽然简陋,却在心理上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 **情报收集:** 苏晓寒是船舱里最安静也是最忙碌的人。她蜷缩在角落的监听设备前,耳机如同长在了耳朵上。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长时间的监听和高度紧张让她极度疲惫,但那双透过镜片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寒夜中的星辰。她过滤着电波海洋中的杂音,捕捉着任何异常的频率和加密信号。她记录下“76号”特务频繁使用的通讯密语、日军宪兵队巡逻调度的规律,更重要的是,她敏锐地捕捉到松岛惠子首属的“梅机关”频道,出现了一种新的、更复杂、强度更高的加密模式。这种加密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套系统,而且使用频率在近期急剧增加,指向不明。她将这一发现连同截获的密电片段(依旧是无法破译的天书),默默递给了林剑平。这份异常的加密活动,如同一团不祥的阴云,压在林剑平心头。
* **周小虎的“触角”:** 周小虎成了小组连接外界的唯一“触角”。他彻底改变了形象:剃了个难看的锅盖头,脸上抹着锅灰和泥巴,穿着打满补丁、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棉袄,背着个破竹篓,扮成一个在码头捡垃圾、打零工的半大孩子。他机敏地避开所有主要街道和关卡,混迹于苏州河、黄浦江沿岸最混乱、最底层的贫民窟、垃圾场和鱼市。他竖起耳朵,捕捉着码头苦力、小贩、乞丐、甚至醉醺醺的伪军士兵口中零碎的议论。他带回来的信息杂乱却真实:哪里又增加了哨卡,哪里发生了秘密抓捕,哪个汉奸头目最近特别嚣张,哪个仓库被日军重兵把守……他也听到了关于“南京那边打得惨”、“死了好多好多人”的只言片语,但语焉不详,淹没在更多关于柴米油盐的抱怨中。每次外出,他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回来时往往带着一身臭汗和难以掩饰的后怕。
时间在压抑和等待中缓慢流逝。驳船像一个漂浮的牢笼,禁锢着身体,也煎熬着心灵。沈逸飞的伤势时好时坏,高烧退下去又升起来,意识模糊,只能靠流食和药物维持。林云飞的肩膀伤口开始愈合,但动作依旧受限,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疼痛。赵立博的腿伤好了些,但内心的焦虑随着沈逸飞的病情而加重。苏晓寒的监听工作毫无突破性的进展,那种高强度新加密信号如同一个坚固的堡垒,让她束手无策。周小虎带回的信息,大多只是印证了敌人的高压统治,没有实质价值。
挫败感和对沈逸飞伤势的担忧,如同船舱里挥之不去的霉味,开始悄然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连最乐观的周小虎,眼神里也偶尔会闪过一丝茫然和疲惫。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摧毁了“樱花”,却似乎只是捅了马蜂窝,引来了更疯狂的反扑。前路茫茫,出路在哪里?
林剑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作为领导者,她不能倒下,更不能让绝望蔓延。她利用有限的时间,组织大家学习简单的急救知识、练习无声的格斗技巧(主要靠林云飞指导)、甚至让赵立博讲解一些简易爆破物的原理和规避方法。这些训练,既是为了提升在极端环境下的生存能力,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保持战斗意志。
“不要小看这些积累,”林剑平在一次短暂的碰头会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大家,“我们现在的蛰伏,是为了积蓄下一次出击的力量。敌人不会给我们喘息太久。松岛惠子新的加密通讯,就是信号!她在策划新的阴谋!我们必须像冬眠的蛇,安静地等待,同时磨砺我们的毒牙!沈大哥的伤,组织上也在想办法。相信我们,一定能挺过去!”
她的话语像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暂时驱散了船舱里的寒意。众人默默点头,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力量。是的,他们不能放弃。沈逸飞还在生死线上挣扎,战友的血不能白流,松岛惠子和她背后的罪恶,必须被阻止!
就在这种压抑的等待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悄然降临。一次看似平常的、由周小虎带回的、混杂在垃圾信息中的碎片,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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