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如同受伤的巨兽，在浓雾和夜色中沉默前行，速度不敢放快，引擎的喘息声也刻意压得低沉。车灯劈开前方的黑暗，光束里翻涌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实体。刚才关卡的惊魂一幕，让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寂静，只有轮胎碾过碎石路面的单调噪音和引擎的低吼。
林剑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但并未休息。她的指尖在风衣下，无意识地描摹着勃朗宁冰冷的轮廓，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复盘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预判着前方可能出现的危机。苏晓寒发出的信号必然引来了日军对西北方向的搜索，但也暴露了游击队的存在。日军的反应会更快，报复会更狠。他们必须更快，更隐蔽。
车辆驶离了相对平坦的大路，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崎岖的土路。两旁是黑黢黢、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影影绰绰的树木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路面。雾气在这里似乎更浓了，车灯的光柱只能勉强照出前方十几米的路面，视野被压缩到极限。
“前面是黑石坳，”林云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路窄弯多，两边都是林子。老辈人说，不太平。”
林剑平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穿透挡风玻璃，扫视着两侧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减速。高度警戒。”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车队的速度再次降低，如同在粘稠的墨汁中艰难跋涉。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周小虎在后面的车厢里，耳朵几乎贴在冰冷的车厢板上，捕捉着车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赵立博的手，也悄然按在了腰间硬物的位置。
突然！
“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的死寂！子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打在领头货车驾驶室前方的引擎盖上，溅起一溜刺眼的火星！
“敌袭！”林云飞厉喝一声，猛地一脚踩死刹车！刺耳的摩擦声中，沉重的货车剧烈摇晃着停下！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道路两侧黑黢黢的山坡上，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条黑影！他们手持着五花八门的武器——老套筒、汉阳造、甚至是大刀和梭镖，嘴里发出粗野的呼喝，瞬间将三辆货车团团围住！火把次第亮起，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凶狠、或麻木、或贪婪的面孔，汗臭、劣质烟草味和野兽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停车！下车！都给老子滚下来！把货留下！”一个粗嘎的声音在车头前方炸响，如同破锣。
林剑平的心猛地一沉。不是日军！是土匪！麻烦大了！与日军周旋尚可用计谋周旋，面对这群只为求财、凶残且毫无底线的亡命之徒，硬拼绝非上策，一旦交火，货车必然受损，隐藏的物资暴露无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手迅速整理了一下被颠簸弄乱的旗袍衣襟，左手却悄然在车门内侧一个隐蔽的卡扣上轻轻一按——那是给后面车辆同伴的预警信号。
“别开枪！我们是商人！做小本生意的！”林剑平摇下车窗，用带着明显颤抖的、惊慌失措的声音喊道，脸上适时地堆满了恐惧和无助。她推开车门，动作带着刻意的不稳和笨拙，缓缓走下车。暗绿织锦旗袍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幽光，更衬得她此刻的“柔弱”。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虬髯大汉，拎着一把磨得雪亮的鬼头大刀，大踏步走到林剑平面前。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凶神恶煞的喽啰。大汉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暴戾，上下打量着林剑平和她身后的货车。
“商人？”虬髯大汉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老子管你是什么人！这条路是老子黑风寨的地盘！留下货，留你们一条狗命！不然……”他掂了掂手里沉重的大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男的剁了喂狗，女的嘛……”他淫邪的目光在林剑平身上狠狠剜了一眼，引得身后喽啰一阵猥琐的哄笑。
林剑平的身体似乎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脸色在火光下显得苍白。她强自镇定，声音带着恳求：“大……大王！行行好！我们真是小本生意，运点不值钱的家具木料去苏州，给主家交差。这……这趟货要是丢了，我们东家饶不了我们，全家老小都得饿死啊！”她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哭腔，将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女商人演得惟妙惟肖。
“少他娘的废话！”虬髯大汉不耐烦地吼道，刀尖几乎指到林剑平鼻尖，“老子说留下就留下！再啰嗦，先拿你开刀！”喽啰们也跟着鼓噪起来，刀枪晃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驾驶室里的林云飞，搭在车门内侧的手己经握住了枪柄，指节捏得发白，眼神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死死盯着那个用刀指着林剑平的土匪头子。车厢里的周小虎，也悄然挪到了车厢门内侧，手中扣着几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铜钱，眼神冷冽。
林剑平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把明晃晃的刀尖，仿佛那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准备向她扑来。而那土匪头子的眼睛里，则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凶狠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她心里很清楚，仅仅依靠“哭穷示弱”这种方法，恐怕己经无法让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了。她必须迅速想出一个新的办法，找到一个能够让土匪头子放过自己的突破口。
林剑平的目光快速地在土匪头子身上扫过，突然，她注意到了一些细节：土匪头子敞开的衣襟下，露出了一件己经磨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军装内衬。而且，他握刀的那只手，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老茧，显然是经过长时间使用武器才会留下的痕迹。
这些细节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林剑平脑海中的迷雾，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急速成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的恐惧，让自己的伪装看起来更加逼真一些。然而，在她眼神的深处，却闪过了一丝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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