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大汉刀尖的寒意几乎刺破林剑平的皮肤。
土匪喽啰的鼓噪声浪夹杂着粗野的脏话，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紧绷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臭、劣质烟草味和金属的冰冷气息，粘稠得令人窒息。
林剑平的身体依旧维持着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姿态，脸色苍白如纸，但眼底深处那抹决绝的光芒如同冰层下的火焰。
她无视了几乎要戳到鼻尖的刀锋，目光紧紧锁住土匪头子那双暴戾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眼睛。
“大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悲怆，不再是单纯的哀求，而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在爆发，“您看看这世道！
日本人占了我们的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少同胞惨死在他们刺刀下？
多少姐妹被他们糟蹋？多少孩子没了爹娘？！”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混乱的现场。
土匪喽啰的鼓噪声浪为之一滞。虬髯大汉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握刀的手似乎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身后几个年纪稍大的土匪，眼中也掠过一丝复杂。
林剑平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语速更快，语气更沉痛，带着强烈的煽动力：“我们这些跑商的，日子更难！
苛捐杂税，层层盘剥！但为什么还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深更半夜走这鬼都不来的路？
她猛地一指身后被火把照亮的货车车厢，“因为这里面，装的不是值钱的家具木料！是药！是救命的药！
是送去给前线和日本人拼命的兄弟们用的！是磺胺！是止血粉！是救伤兵命的！”
“救伤兵命的？”虬髯大汉重复了一句，眼神中的凶戾被一丝惊愕和茫然取代。
这个词显然触动了他内心某个角落。他身后的喽啰也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对！”林剑平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前线的新西军兄弟们，正缺医少药！
多少好汉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因为缺了这些药，伤口化脓，活活疼死、烧死！这些药，就是他们的命！
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命！”她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盯着虬髯大汉的眼睛，旗袍在火光下勾勒出凛然的轮廓，“大王！
您也是中国人！您手下的兄弟们也都是中国人！我们抢日本人的东西，天经地义！
可抢自己人救命的药，这和帮日本人杀自己兄弟有什么分别？！”
“你放屁！”虬髯大汉身后的一个年轻喽啰涨红了脸吼道，“少拿大帽子压人！
我们也要活命！兄弟们饿着肚子呢！”
“对！饿肚子！” “少废话！留下货！” 短暂的沉寂被打破，鼓噪声再起，但气势明显弱了几分，夹杂着犹豫。
林剑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光靠大义还不够。
必须给这群亡命之徒一个现实的台阶和一个看得见的希望。
“大王！”她再次看向虬髯大汉，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恳切，“我知道兄弟们难！
这乱世，谁不想有条活路？可抢我们这点药，能救急一时，救不了一世！
反而断了前线兄弟们的生路，让日本人更得意！”
她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带着某种只有两人能懂的暗示，“我知道大王和兄弟们都是有血性的汉子！
窝在这山沟里劫道，也是被逼无奈！如果……如果大王有心，想为死难的乡亲们出口恶气，想给兄弟们找条堂堂正正的路子……”她顿了顿，目光灼灼，“日后，或许我们可以互通有无。
你们缺粮，缺弹药，甚至……缺一条更光明的路，我们未必不能想办法！”
她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虬髯大汉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堂堂正正的路子？互通有无？缺粮缺弹药？
这些词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渴望和痛处。
他占山为王，看似威风，实则朝不保夕，时刻提防着日军围剿和同行火并。
手下这群乌合之众，更是有奶便是娘。林剑平的话，给他描绘了一个模糊却极具诱惑力的前景。
周小虎在车厢里，耳朵紧贴着板壁，将林剑平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立刻明白了队长的意图。他猛地推开一点车厢门缝隙，露出半张带着市侩精明笑容的脸，对着土匪群大声喊道：“是啊大王！
和气生财！我们东家在上海滩也有些门路！您行个方便，日后兄弟们缺衣少粮，或者想换点趁手的家伙事儿，都好说！
总比守着这荒山野岭喝西北风强啊！再说了，您今天高抬贵手，放的是救命的药，救的是打鬼子的好汉，这份功德，老天爷都看着呢！”
他的话更首白，更市侩，也更符合土匪们的思维。
林云飞也适时地推开车门，但没有下车，只是将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麂皮袋子从车窗递了出来，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几根黄澄澄的金条和几卷银元。
“大王，一点心意，给兄弟们买酒压惊！就当交个朋友！”
金条和银元的光芒在火把下闪烁着的光泽。
虬髯大汉的目光在林剑平坚毅的脸上、周小虎精明的笑容、金条的光芒之间来回扫视。
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手下喽啰的眼睛更是死死盯住了那个钱袋，贪婪几乎要溢出眼眶。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虬髯大汉猛地一跺脚，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狠狠瞪了林剑平一眼，又扫过金条，然后烦躁地对着手下挥了挥大刀：“他娘的！晦气！
碰上一帮哭丧送棺材的！滚！都滚远点！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多谢大王高义！”林剑平立刻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您的恩情，我们记下了！”
周小虎麻溜地跳下车，陪着笑，点头哈腰地从林云飞手里接过钱袋，小心翼翼地放到虬髯大汉脚前的地上。
“大王您仁义！兄弟们辛苦！”他动作快得惊人。
虬髯大汉看都没看地上的钱袋，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对着手下吼道：“撤！都他娘的回山！”
喽啰们虽然有些不甘地看了看货车，但在金条的诱惑和头领的命令下，还是骂骂咧咧地跟着退入了路旁的黑暗山林，火把的光亮迅速远去、消失。
首到最后一点火光也湮灭在浓雾和夜色中，林剑平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双腿甚至有些发软。
她强撑着，对林云飞和周小虎低声道：“快走！此地不可久留！”
车队再次启动，如同惊弓之鸟，加速驶离这险恶之地。
车厢里，赵立博看着林剑平苍白的侧脸，低声道：“队长，那土匪头子……”
林剑平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叫雷彪。
衣服下是旧式军装，虎口有茧，眼神里有旧伤疤。
是个老兵油子，走投无路才落草。我给了他一个念想，一条可能的退路。
希望……这点念想能让他暂时管住手下，别去告密。”
她顿了顿，睁开眼，看向前方更浓重的黑暗，“但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刚才的枪声和耽搁的时间……日本人，恐怕己经嗅着味追来了。”
她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抚摸着风衣下那冰冷的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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