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光，你变了。”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叹息。
“自从你觉醒之后，你就好像……被某种更庞大的东西给吞噬了。”
她的视线转向玩家们离去的方向。
“他们悍不畏死。”
“眼中没有对生命的敬畏，只有对战斗本身的狂热。”
“这不是一支军队。”
白月魁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悚然。
“这是一场……天灾。”
这一次，韩光的身躯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从躺椅上转过身，然后站起。
接近三米的魁梧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将午后的阳光完全遮蔽，阴影瞬间笼罩了白月魁。
他低头，俯视着这位地面领袖。
那双经过基因改造的眼眸里，没有愧疚，没有动摇，只有钢铁般的平静与理智。
“白老板。”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从沉重的金属胸腔中发出的共鸣。
“你说得对。”
“我变了。”
他没有丝毫辩解，坦然承认。
“因为旧的我，还有你们坚守的旧方法，只能让大家躲在这片废墟里苟延残喘。”
“只能日复一日地祈祷，祈祷下一次噬极兽的浪潮不要太猛烈。”
他抬起手，指向龙骨村之外那片无垠的猩红大地。
“而我，要为人类，夺回那个世界！”
“至于天灾……”
韩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面对这个吞噬一切生命的末日，不用一场更可怕的天灾去回应，难道……”
“要用爱与和平吗？”
这一连串的反问，让白月魁一时语塞。
她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双不含一丝杂质、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坚定眼眸，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悠远的怅惘与悲凉。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以为只要掌握了最顶尖的力量，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我曾是久川最顶尖的脑科学家，有爱护我的老师，有疼爱我的兄长……”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诉说一段尘封己久的故事。
“首到我为了挽救老师，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地蔓藤彻底失控。”
她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
“然后，一切，都失控了。”
“父亲遇害，我的家乡久川市，被海拉帝国以消灭地蔓藤为借口，用中子核羽流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我带着还是婴儿的颅生，还有我哥哥的大脑，在这片废土上西处流浪。”
“最后，和一些幸存者，建立了这座龙骨村。”
“看着这里的孩子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我才感觉，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好像……也得到了一点点安宁。”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韩光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上。
这一次，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哀愁。
“我用了几十年才明白一个道理，韩光。”
“失控的力量，是多么的可怕。”
“它会让你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最后，让你变成自己最憎恨的模样。”
韩光沉默地听完了这一切。
他能感受到那段平静话语之下，所背负的如山般的沉重过往。
但他没有被动摇。
“我不会失控。”
他一字一顿，与其说是保证，不如说是一种冰冷的宣告。
“因为我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无比清晰。”
他迎着白月魁那双蕴含着无尽复杂的目光，给出了回答。
“我会终结这个末日，白老板。”
“用我的方式。”
凝视着他眼中那份不似伪装的真诚，白月魁紧绷的肩膀，忽然松弛了下来。
所有的沉重、锐利与担忧，都悄然散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忽然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韩光的肩膀。
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揶揄的温和，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好吧，我的大英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但你可别忘了。”
“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他钢铁意志的缝隙。
他低头，看着白月魁那张带着几分揶揄笑意的脸。
阳光下，她雪白的发丝泛着柔光，眼神清澈，仿佛能看透他的一切。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她说的，是那个在龙骨村长大的、穿越前的韩光。
是那个，他占据了身体的少年。
而不是现在这个，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被阿斯塔特基因种子彻底重塑的他。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悄然浮现。
原来，她始终在透过这具庞大的身躯，看着那个曾经的少年。
白月魁似乎很满意他这难得的呆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又伸出手，像安抚一只闹别扭的大型犬科动物一样，拍了拍他的胸口。
“怎么，长大了，成了英雄，就不认白姨了？”
“还是说，觉得提这种事，有损你光辉伟岸的形象？”
韩光沉默着，他那经过改造的声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属于“家”的调侃。
他那颗被战斗与谋划填满的大脑，在这一刻有些宕机。
就在这时，一个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老板！南极星掌衡有事找您商量。”
一个龙骨村村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白月魁脸上的玩笑神色瞬间收敛，恢复了龙骨村领袖的沉稳与干练。
“知道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韩光，那眼神复杂了许多，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藏得更深的无奈。
“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路要一步一步走，别先把自己变成了你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还有，当心临渊者。”
说完，她便转身，跟着来人快步离去，只留下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
韩光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白月魁的话，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
“这是一场……天灾。”
“失控的力量，是多么的可怕。”
他之前用冷酷的理智将这些话语全部挡开，但白月魁的真诚谈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闸门。
他开始反思。
不是反思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
而是反思，自己对这条路的残酷，是否有了足够的觉悟。
阿斯塔特基因改造……
他想起了那个他无比熟悉，如今却真实存在的世界观。
每一个基因原体，每一个星际战士军团，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基因缺陷。
那是深植于血脉与灵魂中的诅咒。
圣血天使的血渴，午夜领主的自我毁灭，太空野狼的狼人诅咒……
而他所继承的暗黑天使，其基因深处，便是那份对秘密的固执，与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的的冷酷。
他如今，可以面不改色地将数以百计的玩家投入绞肉机般的战场。
可以冷静地计算他们的伤亡与收益。
可以将生命，彻底数据化。
他甚至在面对白月魁真诚的担忧时，用一套冰冷的“天灾”理论，将对方的善意拒之门外。
这种绝对的理智，这种极致的功利……
他忽然想到了那位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的，人类帝皇。
那位为了人类的存续，舍弃了人性，算计了一切，最终却众叛亲离，落得个长坐黄金马桶的下场。
自己……会变成那样吗？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
韩光感到一丝发自灵魂的寒意。
不。
他绝不想成为那样一个，高高在上，却失去了温度的冰冷神祇。
他要终结末日，但不是以牺牲自己的人性为代价。
力量是工具。
他必须永远是那个，驾驭工具的人。
而不是反过来，被工具所驾驭。
他抬起头，望向灯塔所在的方向，瞳孔中最后的一丝迷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我明白了，白老板。”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远去的白月魁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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