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的铁门在身后“吱呀”合拢，咽下了孟翔后半截咒骂。
孟翔使劲搓着手里冻得硬邦邦的猪腿骨，指节在冷风里泛白：“这鬼天气，冻得骨头缝里跟塞了冰针一样。”
“省点力气吧，留着对付那些东西。”林佳紧贴砖墙蹲下，身影几乎融入阴影，唯有消防斧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林佳脸上新结的血痂混着灰泥，眼神却异常专注，“装卸口进去后，孟翔负责吸引注意，周明远取应急箱，许菲菲警戒侧翼，陈雨桐提供支援——都清楚了吗？”
“清楚！”孟翔甩了甩手里的“骨棒”，眼神里多了份不同寻常的兴奋，“当诱饵？这次咱玩点不一样的！”
周明远蹲在最前方，掌心冻裂的伤口在寒风中阵阵刺痛。
王浩发来的地形图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后巷第三个垃圾桶右转，绕过泡沫箱堆就是装卸口。考前周明远常从这条近路溜去买烤肠，如今却成了求生的通道。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王浩确定应急箱在服务台？”孟翔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连超市积分兑换最优方案都能算得清清楚楚，”周明远扯了扯冻硬的口罩，语气笃定，“信他。”
许菲菲突然用力拽了拽周明远的袖子，手指颤抖地指向巷子尽头。
月光下，一道暗红的拖痕，如同凝固的伤口，蜿蜒着消失在发泡塑料箱堆后。拖痕两侧，零星散落着碎布片和深褐色的血痂。
林佳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空气瞬间凝固，只余孟翔喉咙里一声压抑的“咕嘟”。
绕过塑料箱堆的瞬间，装卸口的景象撞入眼帘：
金属门虚掩着，门外几步远，一个穿着褪色蓝色保洁服的丧尸，正以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动作，拖拽着一个穿牛仔裤的男生。每拖动一下，男生的头部与粗糙地面的摩擦声都让周明远心头一紧。
“是我们班张博明？”陈雨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下意识捂住了嘴。
男生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青灰色。保洁丧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干枯的手指深深掐进男生脚踝。
孟翔往前踏出半步，手中的猪腿骨攥得咯咯作响。周明远立刻按住他肩膀，掌心传来对方肌肉的紧绷——那不是恐惧，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凉。
“冷静，”林佳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单只，按计划行事。”她伸出三根手指，无声倒数。
周明远和孟翔如同离弦之箭般包抄而上。五米，三米，一米！周明远手中的钢管狠狠刺向丧尸后颈！脚底却猛地一滑。
钢管擦着丧尸耳际砸在地上，火星迸溅。丧尸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了周明远！
“靠！”孟翔一声怒吼，冻猪腿骨带着全身力气狠狠砸在丧尸太阳穴上！“噗”一声闷响，丧尸的头颅歪向一边，黑红的污物溅了周明远一手背。
“没事吧？”林佳迅速上前，一脚将不再动弹的丧尸踢开。
许菲菲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陈雨桐默默低下头。孟翔用猪腿骨挑起丧尸胸前模糊的工牌，看了一眼，沉默地放下：“……后勤处的张阿姨，人老好了。”
“走。”周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向装卸口，“目标明确，动作要快。”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腐败食物和灰尘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周明远胃里一阵不适。
生鲜区倾倒的冷柜旁，冻肉化开的血水在地面结成了暗褐色的冰层，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碎裂声。
“服务台在右前方，”孟翔指着收银台后方，声音压得很低，“红底白十字箱子。”
周明远望去，几个歪倒的广告牌后面，确实露出了应急箱的一角。然而，服务台周围，三只丧尸正在缓慢游荡：粉卫衣、破西装、轮滑社T恤。
“怎么引开？”孟翔看向周明远和林佳，嘴角却勾起一个有点疯狂的弧度，“老林，老周，还记得咱校歌怎么唱不？”
林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眉头微蹙，似乎在评估风险。周明远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服务台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箱子，又看看那三只游荡的身影，最终点了点头——这荒诞的计划，或许真行。
校歌，是他们共同的烙印。
陈雨桐也反应过来，小声嘀咕：“疯了……不过，总比硬冲强。” 许菲菲紧张地点点头。
“好！”孟翔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踏上舞台，“老规矩，我起头！等它们看过来，老周你就冲！陈雨桐，干扰准备！” 他看向林佳和周明远，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信任。
林佳握紧消防斧，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掩护和突进的准备。周明远则全身肌肉紧绷，目光死死锁定服务台后的箱子。
孟翔猛地从掩体后站首身体，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一种极其突兀又异常洪亮，甚至因为紧张而有点变调的声音吼了出来：
“晨曦初露～照耀我学堂～～～”
这声音在死寂、空旷、充满腐败气息的超市里骤然炸响！效果立竿见影！
三只丧尸猛地顿住，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极其僵硬又同步地扭转身体，浑浊的眼珠齐刷刷地锁定了声音来源——那个站在货架旁，扯着脖子吼歌的孟翔！
孟翔被那六只空洞的眼睛盯着，头皮发麻，但歌声，如果那能称为歌声的话，反而拔高了一个调，更显荒诞和悲壮：
“理想扬帆～青春正启航～～～”
就是现在！
周明远迅速行动，紧贴着冰冷的货架边缘，像一道影子般无声而迅疾地冲向服务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但目标无比清晰——那个红底白十字的箱子！
眼看应急箱触手可及，头顶突然传来“喀啦”一声轻响！穿西装的丧尸竟从高高的货架上方探出了头，干枯的手臂带着风声首抓下来！
周明远瞳孔骤缩，举钢管格挡！“嗤啦！”丧尸的爪子擦着他下巴划过，在货架上留下抓痕！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
“砰！”几乎在同一瞬间，林佳的消防斧带着千钧之力，如同精准的重锤，狠狠劈在西装丧尸探出的肩胛上！
骨骼碎裂的闷响令人牙酸，丧尸被这股巨力砸得向后仰倒，从货架上摔落！
“周明远，左边！”许菲菲的警告带着哭腔传来。
周明远猛转身，只见穿轮滑社T恤的丧尸被歌声短暂吸引后，似乎又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正以一个怪异的、加速的姿态猛扑过来！距离太近，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的浓烈腐臭！
千钧一发之际，孟翔的吼声变成了咆哮：“滚开！”同时，他手中的冻猪腿骨脱手飞出。
“咚！”一声精准地砸在轮滑丧尸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失去平衡，踉跄着撞翻了旁边的货架，杂物稀里哗啦倾泻而下！
“快拿！”孟翔的歌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嘶吼。
周明远不再犹豫，一把抓住应急箱冰冷的金属提手，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手套，却也带来一种抓住希望的踏实感。他毫不犹豫，抱着箱子转身就跑！
“撤！”林佳低喝，果断放弃追击，掩护着周明远急速后撤。
陈雨桐在侧门方向启动了之前从超市顺来的强光手电——一道极其刺眼、闪烁不定的强光猛地爆发，瞬间充斥了那片区域，暂时扰乱了丧尸的感知。
众人沿着后巷夺命狂奔，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孟翔跑在最后，还不忘回头对着超市里混乱的嘶吼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吼了一嗓子校歌的尾声，虽然己经严重跑调破音：“——奋进！永向前方！”吼完，他头也不回地加速跟上队伍。
回到相对安全的锅炉房，暖意夹杂着煤灰味和劫后余生的喘息扑面而来。苏晨紧紧抱着她的旧玩具熊。沈知夏立刻递上温水浸湿的布巾。
王浩几乎是扑到周明远放下的应急箱前，动作麻利地打开：“纱布、碘伏、压缩饼干……都在！”他兴奋地举起那个多波段收音机，“看！关键在这里！”
孟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嗓子火辣辣地疼，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笑意：“呼……呼……老子这辈子……唱歌……都没这么……卖力过……”他看向周明远，又看看林佳，“没白嚎吧？”
林佳擦着斧柄上的污迹，难得地嘴角微扬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还行，就是有点跑调。”
陈雨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笑容很快被疲惫取代。许菲菲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周明远看着大家，又看看那个被自己拼死抢回来的箱子，一种混杂着庆幸、疲惫和莫名温暖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涌动。
“超市里应该能找到电池，”林佳看向王浩手中的收音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目标，“明天我们去秦岭地下室，那里有备用电源设备。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固的据点。”
“等等，”孟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门外走廊，“回来的时候，我好像瞥见旁边那个小杂物间里有光闪了一下，很微弱。”
气氛瞬间凝重。林佳握紧了消防斧，示意孟翔带路。众人屏息靠近那扇紧闭的杂物间门。周明远上前，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只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怀里紧紧抱着一块布满元件的电路板，镜片碎了一片，脸上沾满灰尘，眼神惊恐。
“别……别过来！我不是它们！”男生声音发抖，下意识护住怀里的板子，几个小元件滚落在地，“我、我是信息院的陆川！断电的时候被困在实验楼，好不容易才躲到这里……”
“陆川？”陈雨桐从后面探出头，带着一丝惊讶，“电子设计大赛那个陆川？”
男生愣了一下，看清陈雨桐的脸，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陈雨桐？！是你们？！你们还活着？！”
“暂时安全。”周明远走上前，弯腰帮他捡起掉落的元件，语气平和，“能修东西吗？”他指了指陆川怀里的板子和王浩手中的收音机。
陆川看着熟悉的元件，又看看周明远手中的电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声音稳了些：“能！只要有工具和电源，这些都能想办法！”
“太好了！”王浩眼睛发亮，“我们正需要懂技术的人！”
“先吃点东西，”沈知夏将一块压缩饼干和一竹筒温水递给陆川，“暖暖身子，慢慢说。”
锅炉房内，炉膛里微弱的余温驱散着寒意。众人围坐在一起，听着陆川讲述他如何在混乱中带着实验板子逃出来，又是如何心惊胆战地躲进这个杂物间。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疲惫中带着一丝找到同伴的慰藉。
孟翔啃着饼干，好奇地问：“陆川，你这宝贝板子除了修收音机，还能整点别的啥不？比如……弄个警报啥的？”
“可以试试做信号接收或放大，”陆川扶了扶破镜片，思路清晰起来，“但核心问题还是电源。没有稳定的电，什么都白搭。”
“电源在秦岭堂地下室，”林佳总结道，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周明远身上，“明天一早出发。目标现在定成建立新据点，找到电源，修复设备，尝试联系外界。大家觉得怎么样？”
周明远望向窗外。寒风卷着雪粒，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玻璃。远处丧尸的嘶吼时断时续。他握紧了手中应急箱冰冷的提手，箱子里那个沉默的收音机，和刚才那荒诞又充满勇气的校歌旋律交织在一起。他听到王浩在身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只要人还在……总得试试吧？”
没有人回答，但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落在了桌上那个老旧的收音机上。
在这个冰冷、隔绝的末日里，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物件。它是他们用荒诞的歌声、拼死的勇气抢回来的，一个关于“外面”是否还存在，关于他们是否并非世上最后一群活人的，沉甸甸的希望。
周明远深吸一口气，迎着林佳代表同伴们，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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