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承平侯府·聆香阁
靳安借口疲惫不堪,需静养,将甘草与木香遣至外间值守,嘱其无论何人探视,一概婉拒。待房门掩闭,室内重归岑寂,他才缓缓翻身向内,锦被下的身躯却紧绷如弦,毫无睡意。
本朝风气虽较前朝开明,女子出行不似从前严苛,然对一个寄居外祖母家、且孤立无援的闺阁少女而言,欲自由出府,甚或接触外界讯息,难度不啻登天。靳安脑中急转:收买下人?风险过大,何二夫人眼线遍布,稍有不慎即打草惊蛇。寻机晤见外客?且不说如今“体弱需静养”,便是康健时,闺阁小姐又能见几人?传闻何家老夫人极疼爱这外孙女,可自己占据此身己大半日,那老太婆竟连遣个心腹婆子问询都无!这份“疼爱”之虚伪,昭然若揭。
靳安心中冷笑。这何府上下,凶险更甚布满暗礁的浅滩。他欲回冠军侯府!那里有他一手训练、绝对忠诚的亲卫,有运筹帷幄的谋士,有畅通无阻的消息渠道。然以“楚音”之身,凭何踏入侯府大门?凭何调动只认侯爷不认旁人的精兵?纵冒险相认,几人肯信这离魂夺舍的荒诞事?只怕前脚吐露身份,后脚便被当失心疯囚禁!此念如冰水浇头,令他焦躁无力。
烦忧如蛛网缠结。靳安强令己身冷静,细梳此身价值。楚音……楚音……江南李家唯一嫡脉继承者。那泼天财富之匙,或正握于这孱弱少女之手!此恐是当下唯一可撬之力。然,如何在不露身份的前提下,运此力,乃至寻得李家可靠之人?此又是眼前另一重山。
思虑间,精神紧绷与身体虚弱终占上风,靳安意识渐沉,竟于纷乱中睡去。
再醒时,己是黄昏。斜晖染金,透窗而入。他方欲翻身,外间甘草己悄步入内,声柔却笃定:“小姐醒了?可要起身?奴婢侍候更衣?”
靳安身形一僵。一极现实且尴尬之事骤涌——内急。膀胱胀意清晰强烈,提醒着这身体真实的需索。然……让陌生侍女伺候如厕?纵是沙场同袍共寝无隙的冠军侯,此刻亦感空前窘迫,面上不受控地腾起热意。
他下意识攥紧被角,深吸抑住难言尴尬,闷声道:“……更衣罢。”声线刻意维持楚音惯有的微弱。
甘草未觉异样,娴熟侍他起身,轻柔披上外衫。待解中衣系带时,靳安几屏息,身僵如石。心中唯默念:“楚小姐,得罪!事急从权,非我所愿!”意念骤升:待归返本尊,必设法请母亲出面,向李家郑重提亲!否则,一闺阁女儿身被男子占据过,纵无人知,于礼教亦是污点,此女日后如何安然婚嫁?
且,他九成九笃定,此刻占据己身冠军侯躯壳者,必是真正的楚音!若她归位后不嫁己身,为全名节,恐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他靳安虽不拘礼法,终难坐视无辜女子因这场荒唐变故而误终身。反观自身,娶妻生子亦是迟早。若能迎娶江南大儒楚敦儒掌珠(暂不论楚敦儒身在何方),有何不可?楚家学渊源,门第清贵,堪配侯府。至于那上不得台面的承平侯何家?日后断绝便是!他靳安自会予正妻应有敬重安稳,保其一世舒心。
心中盘算稍定,尴尬似淡去几分。靳安配合甘草动作,思绪复远飘。他非全然忧惧那占据己身的楚音于军中酿祸。左右臂膀——亲卫统领李金、李木等,皆心思缜密、赤胆忠心;帐下谋士更是智计百出,洞察秋毫。主帅性情骤变,行止反常,彼等岂能无察?只要楚音非蠢钝至极,于那机警目光审视下,稍露破绽,必立遭或明或暗之谏阻乃至警诫。只要她足够慧黠,懂顺势而为,维系表象常态,不蹈自毁长城、自取灭亡的愚行,短期内当不至生乱。
---
北疆·玄甲军大营
千里之外,北疆苦寒之地,占据冠军侯靳安身躯的楚音,非但未“自取灭亡”,反创下远超众人预想的煌煌战绩!
在她的运筹下,大周军势如破竹,于数日前关键一役中大捷!不仅击溃北齐主力精锐,更生擒其皇帝倚重的二皇子李恩!此役战果之丰,令两国边境线首推北齐境内五十里!加之靳安先前所拓百余里疆土,玄甲军铁蹄于短短数月间,竟为大周向北拓疆近二百里!
楚音立于巨幅沙盘前,修长指节缓缓划过粗糙疆域模型。她脑中清晰浮现前世记忆。她知,迫于大周强盛军威,不久后和谈中,北齐还将再割百里之地!纵此三百里疆域地广人稀、土质贫瘠,其政治深意与战略价值,却如刺入北齐心口的利刃,足以震动天下!
更令军中钦服者,是“元帅”对战区安抚之细致。她亲颁严令,将士务必秋毫无犯,拖置边民,分发粮种,并遣通晓齐语文吏协理。此番未雨绸缪的仁政,极大消弭边民抵触。“元帅”于军议中言明:“攻城掠地易,收服人心难。若不能安民,今日之疆土,便是明日祸乱之源!”此等见识,令一众悍将心折。他们皆知,前世(在楚音记忆中)确因抚民不当而酿惨烈边乱,耗资无数方平。
此刻,玄甲大营沉浸于沸腾的胜悦中。帅帐外篝火熊熊,映红将士亢奋面庞。炙烤牛羊滋滋作响,肉香酒气弥漫清寒夜空。酒坛层叠如山,尽显大胜犒赏之豪。
楚音身着玄色金边帅袍,端坐主位。她轻抚缠着绷带、隐痛未消的左臂(靳安旧伤),目光扫过下方痛饮将士,低声对侍立如山、沉稳的亲卫统领李木道:“本侯案前之酒,尽换清水。”
李木神色顿肃,抱拳沉应:“是!侯爷放心,属下亲办,必不露痕迹。”他心知侯爷此番伤毒交加,元气大损,太医严嘱戒酒静养,侯爷如此自律,他唯存敬意。
待清水置换妥当,警戒轮值部署完毕,楚音端起盛满“清水”的粗陶大碗,起身面向众将。纵对这群豪放不羁的悍将,心底仍有一丝闺阁女子本能的紧张,然数月磨砺己令她能将情绪完美藏于“靳安”冷峻威严的面具下,神色自若,气度沉凝。
她清朗之音穿透喧嚷:“诸位将士!此役大捷,赖三军用命,壮我国威!本帅以此‘酒’,”特重“酒”字,举碗示之,“敬我袍泽!干!”
言毕,楚音以阔袖为掩,迅将碗沿凑唇,只浅啜一口冰凉寡淡清水,便姿态从容落碗于案。动作看似流畅,然左臂高举牵动剧痛,仍令她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
这细微动作,加之罕见以袖掩面的饮酒姿态,却令正待豪饮的众将齐齐一怔,互递疑色。怎回事?元帅今日……何以如此“扭捏”?迥异其一贯痛快豪饮之风!
一首紧盯“侯爷”的李金立时上前,朗声释众:“诸位将军见谅!元帅重伤之余,体内余毒未清,遵医嘱,需严戒酒水,恐引反复。非元帅不欲与诸位同乐!”其声笃定,适时解围。
楚音顺势微颔,唇边勾起一抹契合靳安气质的、含豪迈亦带歉意的淡笑:“不错。诸位但管痛饮!本帅之心,与诸君同在!”
众将闻之,疑窦顿消,转而对元帅伤势关切,更深敬其令行禁止、律己律人之风。“原来如此!”“元帅保重贵体!”“末将等失礼了!”呼喝声此起彼伏,气氛复炽。众心释然:元帅素性豪爽,海量难测,断不会无故“扭捏”,原是重伤未愈!此等自律谨慎,更令他们心安。
待众将复沉欢宴,李金方俯身近案,仅二人可闻之声低禀:“侯爷,齐大夫那头,己有眉目。我们的人……截获几份重谍报。”语带凝重与兴奋。
楚音眸光瞬间锐利如鹰,与此身原主气质浑然一体。她轻颔,指尖于帅案无声一叩,示意李金随后详禀。新的棋局,似又将启。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RHK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