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划破水面胡夫人慌忙扶食盒，青瓷碗磕在竹篾上发出细碎脆响。
宋青书眼疾手快托住她手腕，"嫂嫂手怎的这样凉？"
他顺口搭话，目光却落在胡夫人垂落的睫毛上，那睫毛在月光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将她眼底的探究掩了七分。
胡夫人低头整理食盒，珍珠钗在鬓边晃得人心慌："青书，你从前最厌这些虚礼。"
她忽然抬眼，乌瞳里映着船外粼粼波光，"今日倒像换了个人，偏要拿话来哄我。"
"我是真觉得嫂嫂好看。" 他半真半假地笑，指节无意识着袖中残页。神照经的墨迹隔着布料硌得手背生疼，提醒他此刻每句话都得小心："再说了，我若不哄嫂嫂开心，谁给我熬茯苓粥？"
胡夫人没接话，指尖轻轻叩了叩食盒边缘。船行过一片芦苇荡，晚风卷着芦花扑进来，落在她月白褙子上，倒像她自己生了层霜。
"你昨日在曼陀山庄，总盯着慕容公子的剑穗看。"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芦苇叶擦过船舷，"那剑穗是用天山雪蚕丝编的，慕容家的家传之物，我在少室山见过慕容博使过。"
宋青书心里 "咯噔" 一声，他确实在看剑穗，不是因为雪蚕丝，而是剑穗上绣的半朵曼陀罗花，与王语嫣塞给他的残页背面那朵完全吻合。
"嫂嫂好眼力。" 他扯了扯嘴角，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方才阿朱塞给我包桂花糖，嫂嫂尝尝？"
胡夫人却没接，目光落在他摸糖的手上，那只手在袖中微微发紧，袖口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角。她瞳孔骤缩，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腕："青书，你藏着什么？"
宋青书能感觉到胡夫人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腕骨，古墓派弟子的手劲比寻常女子大得多，若强行抽手反而坐实了有鬼。
"是…… 是张药方。" 他咬了咬牙，从袖中抽出残页，展开时故意让墨迹朝下，"我在苏州药铺寻到的，说是能治我废了的经脉。"
胡夫人的指尖慢慢松开，她盯着那页纸，目光扫过歪斜的字迹，忽然伸手翻转纸张，背面那朵曼陀罗花赫然入目。"这花……" 她呼吸一滞，"是曼陀山庄的标记，王姑娘给你的？"
宋青书喉咙发苦，胡夫人嫁入武当前在江湖走动，曼陀山庄的秘辛她未必不知，他若再瞒反而会让她起更大疑心。"
嫂嫂，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舱外，阿朱在船头拨弄船桨，慕容复的画舫早没了影子，"上个月我在青城山遇着个道人，自称 ' 金庸 '。" 胡夫人挑眉："金庸？没听过这号人物。"
"他说自己是江湖过客，专记些秘闻野史。" 宋青书将残页收进怀中，指节抵着心口，"他说曼陀山庄藏着闯王宝藏的线索，还说…… 神照经能解我经脉之困。"
胡夫人盯着他的眼睛，宋青书知道古墓派弟子最会看人心，他们练的玉女心经里便有观微知著的法门，他必须让每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那道人穿月白道袍，腰间挂着个青铜酒葫芦，左眉尾有颗红痣。"
他掰着手指头数，"当时下着雨，我躲在山神庙里，他突然推门进来，说 ' 宋小友，你这身子骨，该寻些厉害的功夫补补 '。"
胡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你从前最恨这些神神道道的说法。"
" 可他说的太准了。"宋青书苦笑，" 他说我七日之内会在苏州遇见穿石榴裙的姑娘，会拿到半卷残经，还说… 我若寻到神照经，能破了体内寒毒。"
胡夫人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摸他额头："没发烧。"
她收回手，嘴角扬起极淡的笑，"罢了，你既有主意，我便陪你走这一遭。"
船行至深夜靠了荆州码头，宋青书裹紧披风跟着胡夫人上岸，市井里飘来卤煮的香气，混着江水的腥气首往鼻子里钻。"大牢在城西。"
胡夫人熟门熟路地拐进巷口，"我三年前随大哥来荆州办差，见过那地方。"
城西的灯火比别处暗，两人绕过大片晒鱼干的竹架，远远便见一座青灰色的石墙，墙顶插着碎瓷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石墙中央是两扇包铁的大门，两个持矛的守卫缩着脖子跺脚，火盆里的炭星噼啪炸开。"
往日里最多西个守卫。" 胡夫人眯起眼，"今日倒添了一倍，连巡夜的都多了。"
宋青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每隔半柱香时间便有一队佩刀的差役从墙后转出来，脚步整齐得像训练过的军士。
墙角的狗洞被砖石封死，墙根下新铺了层细沙，连只老鼠爬过都会留痕迹。"
丁典的案子惊动了上头。" 他摸了摸下巴，"万震山那老匹夫怕有人劫狱，把荆州府的精锐都调来了。"
胡夫人扯了扯他衣袖："先躲躲。" 两人闪进街角的破庙，供桌上的关公像落满灰尘，香案下堆着半袋发霉的米。"
硬闯是不成了。" 宋青书盯着庙外晃动的火把，"得另寻线索，我听说万震山最疼女儿凌霜华，她常去城外的菩提庵礼佛……"" 你是说……" 胡夫人眼睛一亮。
"万家的马车后日要去菩提庵。" 宋青书从怀中摸出张纸条，是他在苏州花银子从马夫嘴里套来的，"车帘会放下，守卫只有西个。"
胡夫人伸手接过纸条，指尖在 "万家" 二字上顿了顿："你倒会打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宋青书望着庙外渐起的薄雾，嘴角扬起抹笑，" 再说了，有嫂嫂在，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
胡夫人没接话，转身往庙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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