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残留着硝烟和廉价烟雾弹的刺鼻气味。
曹昆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死死攥着那张写着“蠢货”的《金陵晚报》，纸张己经被手心的冷汗浸透。
“林默呢？”他的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赵铁一脸惨白地跑过来。“报告组长……后巷……没人。”
“人呢？我派去看守后巷的人呢！”
“都……都说没看到林副组长。他好像……从没去过。”
“砰！”
曹昆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柱上，指节瞬间鲜血淋漓。
他不在乎。
他只觉得，那只无形的黄雀，正站在他头顶，嘲笑着他的愚蠢。
“查！”曹昆低吼，双目赤红，“把南京城给我翻过来！也要把那个杂种给我找出来！”
“组长，那……戴老板那边……”赵铁的声音在发抖。
曹昆的身体，猛地一僵。
功劳，变成了捅破天的篓子。
他仿佛己经能听到，重庆那条专线电话，即将响起的催命铃声。
半小时后。南京，玄武湖畔，一处僻静的茶馆包厢。
茶是上好的龙井，但没人碰。
一个穿着中山装，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坐在林默对面。他是罗将军最信任的副官，李上校。
“你是什么人？”李上校问，手始终放在腰间。
“一个路过的人。”林默将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桌子中央。
李上校没有动。
“我的人，在德国大使馆，被你们军统的人，当成日本间谍抓了。”
“我知道。”
“你还敢来见我？”
“所以，我才来见你。”林默说。
李上校的眉头，皱得更紧。
林默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那个纸袋。
李上校犹豫了几秒，终于伸出手，打开了纸袋。
他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报纸。
是一份薄薄的文件，封皮上，用日文写着一行字。
李上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手，开始发抖。
“这是……”
“他们想塞进你的人口袋里，却被我拿到的东西。”林默淡淡道，“一份‘罪证’，足以让罗将军万劫不复。”
李上校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林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为谁。”林默说，“我只为还不想亡国。”
他站起身。
“这份东西，是真是假，你们自己会判断。”
“等等！”李上校叫住他，“你想要什么？”
林默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不要任何回报。”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包厢里回响，“我只是个不想国家灭亡的中国人。”
他顿了顿。
“这把刀，是交给你们自保，还是用来清君侧，你们自己决定。”
门，被轻轻带上。
李上校看着桌上那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文件，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他拿起文件，快步离开。他知道，南京的天，要变了。
杂物间办公室。深夜。
钱卓文将一份刚整理好的口供，和一个小巧的录音设备，放在林默面前。
“副组长，这是您要的。”
“他都招了？”
“是。”钱卓文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和恐惧，“从他怎么给周组长设套，怎么和76号的人交易，怎么处理尸体……全都招了。”
“一个字，都没漏？”
“不敢漏。”
林默拿起那份口供，看了一眼，又拿起那个冰冷的录音设备。
“很好。”
他将口供和录音设备，放进一个普通的木盒里。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邮票，贴在盒子上，又写了一个地址。
重庆，罗家湾。
一个戴笠绝对不会忽视，却又和军统毫无关联的地址。
门外，一道黑影无声地出现。
“送出去。”林默将盒子递给黑影，“用最快的船。”
“是。”
黑影接过盒子，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钱卓文看着这一切，大气都不敢出。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为军统做事，而是在为一个比军统更庞大，更神秘的机器，上紧一颗致命的螺丝。
“副组长……”
“叫我林默。”
钱卓文一愣。
“从今天起，”林默转过身，看着窗外虚假的繁华，“忘了军统南京站行动组副组长。”
“那您是……”
“我是你的新老板。”
两天后。重庆，军统局总部，戴笠办公室。深夜。
一盏台灯，是房间里唯一的光。
戴笠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面前，放着两份报告。
一份，来自德国大使馆的抗议。
另一份，是罗将军派系十几名将领的联名质问。
两份报告，都指向了他最倚重的南京站。
指向了曹昆。
“老板。”毛人凤推门而入，脚步很轻，“南京那边，还没有曹昆的消息，像人间蒸发了。”
“废物。”戴笠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一条喂不熟的狗。”
“那罗将军那边……”
“让他们吵。”戴笠冷笑，“吵得越凶越好。我正好看看，到底谁是人，谁是鬼。”
就在这时，一名机要秘书敲门进来。
“戴老板。”
“说。”
“罗家湾那边，转来一个加急的包裹，指名给您。”
戴笠眉头一挑。
“拿来。”
一个普通的木盒，被放在桌上。
戴笠挥了挥手，毛人凤和秘书都退了出去。
他静静地看了木盒几秒钟，然后，缓缓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机密文件。
而是一份手写的口供，和一个小巧的，德国造的录音设备。
戴笠拿起那份口供，只看了第一行，瞳孔就猛地一缩。
【军统南京站行动组钱卓文供述：关于前任副组长周海平失踪案真相及组长曹昆通敌叛国罪证。】
他的目光，从口供，移到了那台录音设备上。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戴笠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按下了录音设备的播放键。
“滋——”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带着恐惧和颤抖的声音，从设备里传了出来。
“我招……我全都招……是曹组长……是他让我把周组长，引到虹口的仓库……”
“叮铃铃——”
办公室里红色的专线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戴笠没有理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颤抖的声音上。
电话，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终于，戴笠缓缓抬起手，拿起了听筒。
“喂。”
电话那头，传来罗将军副官，李上校冷静而克制的声音。
“戴老板，将军让我问您一句话。”
戴笠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您军统的刀，到底是杀日本人，还是杀自己人？”
电话挂断了。
录音设备里，钱卓文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把从后方运来的物资，倒卖给日本人，换成金条……”
戴笠缓缓放下电话。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冰冷到极点的，诡异的笑容。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林默。
然后，他将这张纸，连同那份口供，一起扔进了燃烧的壁炉。
火光，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只有那台录音设备，还在桌上，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不知疲倦地，倾吐着来自南京的，最深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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