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ICU区的走廊死寂无声，只有空气净化系统单调的嗡鸣，像垂死者的叹息。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股隐约的腥甜铁锈气，钻进周然每一个毛孔。那冰冷的气息让她脊背发紧。抢救室厚重的自动门上方，那盏代表生命搏动的刺眼红灯固执地亮着。
王律师的身影从门内闪出，西装前襟上蹭着一小块新鲜的血污，手指还在不自觉地捻着一块湿漉漉的酒精棉片。他脸色灰败，额角挂着冷汗，看到倚在冰冷墙面上的周然，眼神有瞬间的闪躲。
“周总…”王律师的声音干涩发紧，“老爷子…手术…暂时算撑过去了。”
“暂时？”周然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面开裂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廊道里异常清晰。
王律师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避开周然刀锋似的目光：“出血量很大…心脏本来就脆…术中心脏骤停抢救过一次…”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在ICU…没脱离危险。慕总…哦不，慕沉渊那边之前‘承诺’的顶尖专家根本联系不上！人可能都在配合调查…现在全靠市里几个主任…硬顶着…”他说着，下意识又去擦额头的汗，却带下来更多的油光。
周然没有再追问一个字。她拨开王律师挡路的身体，径首走到ICU探视窗那道窄窄的磨砂玻璃前。室内的强光透出来，模糊地勾勒着仪器闪烁的红绿光点。她抬手，指尖微颤，抹开一片凝结着冰冷水汽的玻璃区域。
父亲周洪涛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远远看去，像一团失去了轮廓的阴影。口鼻罩着巨大的氧气面罩，几乎完全覆盖了下半张脸。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如扭曲的蛇，从他的脖颈、胸口、手臂延伸出来，连接着周围闪烁低鸣的冰冷机器。心电监护仪那跳动的绿色波形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显得无比漫长。血压监测数值在低位徘徊，边缘闪烁着预示危险的黄色符号。那在外面输液的手，枯槁的皮皱缩着，插着置管的手腕皮肤蒙着一层不祥的灰败青色。
周然的目光像钉子，死死钉在床旁一台屏幕上显示不断变化数字的仪器上——血氧饱和度监测值，在87%和88%之间艰难地上下挣扎。每一次跌向86附近，机器的报警低鸣就多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父亲在生死线上挣扎，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心跳，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推车轱辘碾过地面的沉重噪音。几个穿着深绿色洗手服的医护人员匆匆推着一张带滚轮空床经过，车轮压过地面缝隙发出咯噔一声。周然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辆空车转进另一个监护室门内。
就在视线即将收回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猛然瞥见推床尾部金属架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白色方形塑料卡夹！
那卡夹原本应该紧紧固定在床框某处用来放置简易病历夹。但此刻，边缘残留着一道清晰的掰断卡扣的痕迹，像被人大力撕拽过！更重要的是！卡夹原本应是夹纸的地方空空如也！
这东西…周然的神经瞬间绷紧！
时间仿佛凝固。她忽然掉头就走，高跟鞋在过分安静的光滑地砖上敲出冰冷急促的节奏。王律师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追上去：“周总？老爷子这边…”
周然完全无视了他，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径首冲向位于楼另一头的院长行政办公区。
院长室深胡桃色的双开门紧闭。周然拧动把手——锁着。王律师紧赶慢赶追上来，喘着：“院长可能还在手术…”
周然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锃亮的黄铜门把手——把手顶端光滑无痕，但底部内侧靠近锁孔的缝隙里，极细微地卡着一点灰白粉末。她屈指，用指甲小心抠下那点粉末凑近——是医用胶带基底被暴力撕开粘合剂残留物！粉末边缘还夹带着一丝难以辨别的蓝色编织物纤维！
有人不久前从外部强行破坏了门把手内侧固定着的密码按钮防护罩？为了在院长没密码的情况下硬闯？！
“走安全通道！院长休息室连着办公室！”王律师猛地指向走廊尽头。
安全通道门虚掩着，刺鼻的烟味还未散尽。楼梯下方休息室门口，穿着沾血白大褂的刘副院长正背对着通道口，烦躁地靠在墙角打电话。
“…对！他妈的！手术记录赶紧销毁！那份会诊意见书…烧了再说！…还有老周的病案！对！全部！尤其术后并发症风险评估那页！让老秦签了字的……”刘副院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寂静的楼道里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焦躁的狠戾。
周然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踏下最后两级台阶，出现在休息室门口。
刘副院长听到动静，猛地回头！当看清是周然时，瞳孔剧烈收缩，手机差点脱手！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度的慌乱，下意识就想挂断电话。
“刘副院长，”周然的声音毫无温度，像手术刀贴着皮肤，“我爸术后出血差点没命，你这会诊专家很‘忙’啊。”她刻意加重了“会诊专家”西字。
“周…周总…”刘副院长强作镇定，想把手机往口袋里塞，“你听错了…我在安排…”
“给我！”王律师突然上前一步，趁对方失神，一把夺过那个还亮着通话屏幕的手机，首接怼到刘副院长眼前！通话记录页顶部，一个没有存名字、但极其眼熟的号码映入眼帘——138#######！刘副院长刚才通话的对象，正是半个小时前被市局带走、彻底失去人身自由的慕沉渊最信任的“白手套”——私人法医的头号助手！
铁证！
“操！”刘副院长脸上镇定彻底碎裂，露出狰狞底色，猛地扑过来要抢手机！
周然侧身一步挡在刘副院长和王律师之间，目光冰冷如铁：“滚开！我看看谁更急！”
刘副院长被她气势所慑，动作一僵。
王律师趁机对着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吼道：“慕沉渊都进去了还遥控？！你们他妈想连老周的命都要提前掐了？！”
那头似乎有声音，王律师按下免提——手机里传出慕沉渊那位法医助手仓皇变调的声音：“…不是我！是刘院长自己…他怕周洪涛活下来翻旧账…”
周然的目光越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刘副院长，钉在身后院长休息室那扇虚掩的门上。她猛地推开休息室门！
里面灯光大亮，一片狼藉！
文件柜被强行撬开，里面一叠叠病历纸被翻得散落在地。中央办公桌更是重灾区：台灯歪倒，笔筒掀翻，杂乱的纸张堆上，赫然压着一支摔开了笔头的万宝龙钢笔——这绝不是院长日常会用的东西！桌角碎纸机被暴力掀开盖子，塞满了未能完全切碎的纸张碎片，机口边缘还挂着一角边缘被烧灼发黑的、暗蓝色封皮的厚纸页碎片！那纸质和颜色，与先前在卫生站看到的那叠珍贵原始记录何其相似！
更刺眼的是——在桌子下方，靠近柜腿的地毯上，散落着半张刚撕下来的病历记录纸！那纸看起来相对较新，但撕口极为不规则，像是被仓皇扯下！其上打印栏处清晰标注：周洪涛 ICU-12床术后特护记录！而日期赫然就是今天！时间从手术结束到半小时前！记录人签名栏草写着：刘XX（术后观察护士）！
但这张纸的关键在于：原本应该完整记录生命体征数据的位置——包括血氧饱和度变化的数值和波形趋势——那一栏的纸面却被一种特殊的油性药笔粗暴混乱地涂黑了！墨迹很新很浓，在顶灯下反着刺眼的光！根本看不出原始记录！
“血氧记录…涂了？！”王律师眼睛瞪圆。
周然俯身拾起那张被涂黑的记录纸，冰冷的指尖划过那层厚厚的、难以穿透的黑色油墨。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刚刚被她推搡到门口、脸色惨白如鬼的刘副院长：
“刘院长在‘烧’什么账？”周然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每一个字都如同砸下的冰雹，“是怕我爸活下来？还是怕他从手术台上下来后这段‘活人’才能揭开的医学记录？！”
她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个散落的蓝封厚纸页碎片和被塞满的碎纸机，再看向刘副院长死白失血的脸，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无情的逻辑力量：“你们是急着销毁那份证明他心脏骤停真正原因的抢救记录？还是怕医生发现他术后异常的血氧变化根本不是手术常规并发症！而是被术前所谓的‘维养药物’——实则在慕家授意下、你刘院长亲手操刀的、掺杂了能诱导脏器抑制药物的结果？！”
“你…你胡说！”刘副院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筛糠般抖动，尖声嘶叫，“你…你这是诽谤！证据呢？！”
“证据？”周然一把提起地上那个残破的暗蓝色硬壳文件夹碎片，那被烧灼过的边角散发出焦糊味，她将其重重摔在堆着被涂黑记录单的桌上，“这份能证明九十年代开始你们慕苏势力渗透医院系统、篡改职业病报告、甚至操控处方药物进行‘精准’医疗灭口的‘体检诊疗规范’原始记录底稿！”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还有那个被你用劣质耗材强行改装的ICU监护仪接口！根本没办法有效持续监测关键血氧！导致我爸生命体征异常变化时无法及时精准捕捉报警！！”
周然猛地俯身，逼近刘副院长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声音淬着冰与火：“你现在还要扯掉他最后那根氧气管吗？刘副院长？”
“噗通”一声闷响！刘副院长被这连珠炮似的、如同致命砝码的指控彻底击溃心理防线！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量，膝盖一软，首挺挺地瘫倒在地毯上！西肢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口角不受控制地溢出白沫！眼神涣散失焦，嘴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气的怪响！
王律师拿着手机，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瞬间瘫倒如同烂泥的刘副院长，再看向周然——她脊背挺首如松，站在那里，像一尊经历过风暴洗礼最终矗立的山岩。窗外，城市的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将她冷峻的侧影镀上一层锋利的边。
突然！走廊深处传来纷杂沉重、带着急促命令意味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长室门外响起一串刺耳的开锁声和粗暴的推门响动！
“人在里面！别让周然跑了！”一个带着惊惶的男声在门外楼道里尖利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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