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青梧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握着一卷《本草备要》，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书页边缘，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合欢树上。
粉色的绒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无数把小扇子，扇得她心头莫名发软。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应到母亲的心绪，调皮地翻了个身，惹得她轻"嘶"一声。
光顺着雕花窗棂漫进来，在青砖地上洇开朦胧的光影。董砚声倚着门框，指尖还残留着药罐的温度，青瓷盏里的安胎饮腾起袅袅白雾，在他月白长衫上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褪去平日里冷峻的西装，此刻的他更像记忆里那个抱着医书穿梭在校园的少年，眉眼间尽是温柔与从容。
"又不老实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刚要迈步上前，却见许青梧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死死攥住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中的书卷"啪"地坠地，惊起满地细碎的阳光。董砚声心头猛地一紧，青瓷盏重重搁在案几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时，长衫下摆扬起的风，卷落了窗台边未干的药草香。
"青梧？"董砚声话音未落，己箭步冲到她跟前，药盏重重磕在小几上，瓷沿溅出几滴深褐色药汁。他骨节分明的手刚触到她腕间，便被许青梧一把拽住，覆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温热的掌心下，胎动如骤雨般袭来，一下又一下撞着他的指尖。
"我没事，"许青梧长睫轻颤，额角沁出细汗，"只是这小祖宗突然踢得厉害......等等——"话音陡然凝滞，她苍白的下唇被贝齿咬住，眉间拧出深深的褶皱。董砚声的指尖骤然僵住，原本规律的胎动突然变得杂乱无章，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清晰地感受到腹中传来的异样震颤，像是雏鸟在奋力挣脱樊笼，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在寂静的室内炸开令人不安的预兆。
光骤然凝滞在两人之间，董砚声的瞳孔微微收缩，许青梧睫毛轻颤，西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中仿佛炸开细小的电流。窗外药田的风突然停了，唯有廊下铜铃发出细碎的嗡鸣。
"这个脉象......"董砚声喉结滚动，指腹下的脉搏像活物般跃动，常年握惯银针的手竟有些发沉。他盯着妻子泛白的唇色，突然想起半月前医书上记载的异象——"双龙戏珠，脉走双弦"，那行朱砂批注此刻在脑海中烫得惊人。
"双脉如走珠，"许青梧的声音裹着夜风般的轻颤，颤抖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腕抚过跳动的寸关尺，"滑而有力......"尾音像被哽在喉间，她突然想起昨夜梦中并蒂莲花破水而开的场景，此刻腹中此起彼伏的胎动，恰似两尾纠缠的锦鲤，在羊水深处搅起汹涌的暗潮。两人耳中轰鸣，只听得见彼此急促的呼吸，与腹中越来越清晰的双重律动。
风掠过药田，捎着合欢花的甜香撞进窗棂，满树粉绒绒的花穗沙沙摇晃，像是藏不住秘密的孩童，把屋内的惊喜欢笑抖落在暮色里。董砚声喉结剧烈滚动，突然单膝跪在青砖地上，月白长衫垂落如流云。他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妻子高高隆起的小腹，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住胎动最剧烈的位置。
"噗——"一声闷响透过肌肤传来，震得他睫毛猛地一颤。素来沉稳如古玉的男人，此刻声线里溢满了破茧而出的雀跃："难怪这几个月总觉得胎动格外频繁，原来是有两个小捣蛋在打架。"话音未落，腹中又是接连两记重击，仿佛两个小生命在用独特的方式回应。他仰起头时，眼底盛满星光，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连眼角的细纹都浸着蜜糖般的甜意。
许青梧眼眶发热，手指穿过丈夫的发间。她想起当年怀归砚时，这个男人也是这样，明明己经是名震南城的董先生，却总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趴在她肚子上跟未出世的孩子说话。
"岁岁要当姐姐了，"她轻声道，"归砚也要做兄长了。"
董砚声抬起头，眼底映着晨光："我这就去告诉孩子们这个好消息。"
"等等，"许青梧拉住他，"我想亲自告诉他们。"
当天午后，半夏堂的后院里，岁岁正踮着脚给一株新栽的夜明砂浇水。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衫子，发间别着董归砚昨日给她编的合欢花环，远远看去像只活泼的小黄鹂。
"岁岁，"许青梧扶着腰慢慢走过来，"哥哥呢？"
"归砚哥哥在药房帮爹爹碾药呢！"岁岁放下水壶，蹦蹦跳跳地跑到许青梧身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小宝宝今天乖不乖？"
许青梧笑着牵起女儿的手："阿姨有件事要告诉你和哥哥。"
暮色给青砖黛瓦镀上金边时，董归砚被妹妹岁岁拽着手腕跌跌撞撞跑来，额前碎发间还沾着淡绿色的药末，显然是刚从药房溜出来。十五岁的少年身形己抽条得挺拔，眉眼间初现俊朗锋芒，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澄澈透亮，像极了己故的母亲。
"要宣布大事！"岁岁踮着脚凑到哥哥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却震得廊下铜铃都跟着轻晃。许青梧倚在雕花门柱旁，看着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和少年无奈又纵容的神情，心口泛起温热的涟漪。她伸手将两个孩子拉到身边，掌心覆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声音裹着蜜糖般的温柔："我们想告诉你们，明年开春......"
话音未落，董归砚突然屏住呼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她腕间。少年睫毛剧烈颤动，抬起头时眼底翻涌着惊喜："双脉？" 指尖还残留着草药清香，却比最精准的脉枕更敏锐。
许青梧与匆匆赶来的董砚声对视一眼，目光相撞的刹那，两人都笑出了眼角的细纹。庭院里的药香与暮色缠绵，岁岁己经跳着脚欢呼起来，脸颊红扑扑像熟透的果子："两个小宝宝？！那我可以教他们认药材了！归砚哥哥教一个，我教一个！" 雀跃的声线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的翅膀掠过晚霞，将这份喜悦带向更远的天际。
董归砚垂眸凝神，眉心蹙起细细的纹路，俨然一副当家主事的模样。他掰着修长的手指逐条盘算："东边那间朝阳的厢房得赶紧收拾出来，窗棂糊上新棉纸，再添两张檀木摇床......"忽然想起什么，他转身看向父亲，神情郑重得仿佛肩负着天大的责任，"爹，您夜里得把娘亲书房的钥匙收着，上次我撞见她裹着棉被，在烛火下查《本草汇言》，都后半夜了还不肯睡。"
董砚声闻言挑眉，似笑非笑的目光转向身旁的许青梧。后者耳尖泛红，装作研究廊下新抽芽的药草，把发烫的脸颊藏进暮色里。
少年却浑然不觉气氛微妙，继续板着脸补充："还有济世堂那边，您得去打声招呼。上个月王掌柜抱着半人高的医案来请教，害娘亲在榻上咳了整夜。"他顿了顿，语气难得软下来，"两个小娃娃需要娘亲养足精神，再不能这样耗损了。"青砖地上，少年颀长的影子与父亲的身影渐渐重叠，恍惚间竟分不清谁才是撑起这片天的大人。
岁岁踮着脚，圆眼睛亮晶晶的，掰着手指头认真念叨：“虎头鞋要绣不同的花样，一个绣金蟾衔钱，一个绣双鱼戏水！长命锁也得请西街的老银匠打，要刻上‘平安’和‘顺遂’......”说到兴起，裙摆随着蹦跳扫过石阶上的青苔，惊起几串细小的水珠。
许青梧倚在雕花栏杆边，看着少年老成的董归砚与雀跃的妹妹你一言我一语，胸腔里漫开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她后退半步，轻轻靠进丈夫怀里，发丝扫过董砚声的下颌：“归砚现在安排起家事，倒真有几分你的架势了。”
董砚声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下巴蹭了蹭她发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香混着发间的茉莉味。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声音里浸着笑意：“那也得亏有你，把孩子们的眼睛养得像浸了露水的葡萄——比我这双看惯了账本和药斗的眼睛，可要透亮多了。”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温柔叠在一起，廊下的铜铃轻晃，摇碎了满院的欢声笑语。
夕阳如同融化的金箔，缓缓沉入西边的山峦，橘红色的余晖漫过天际，将田间劳作的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阡陌间勾勒出流动的轮廓。药田里，夜明砂在暮色中泛起细碎的微光，像是无数双眨动的眼睛，又似撒落人间的星子，随着晚风轻轻摇晃，仿佛在为这个即将迎来新生命的家庭鼓掌喝彩。
远处村落里，不知谁家的孩童清脆的歌声随风飘来："金银花，并蒂开，双生福气自然来......" 古老的童谣带着岁月的韵味，在暮色里悠悠回荡，和着归巢鸟儿的啼鸣，编织成一首温馨的田园牧歌。晚风裹挟着药田的清香，温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脸庞，这一刻，天地间都弥漫着幸福与期待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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