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卿握着勺子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几分。慕怀瑾那句轻描淡写的“恶毒女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宴会上，是的，她记得。
那个总是穿着张扬、笑容明艳，却每每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地“搅局”，让江凡和他那位温柔小白花未婚妻林薇儿面露难堪的身影。一个被所有人私下嘲笑、鄙夷，却又无法忽视的存在。
原来是她。
江念卿垂下眼帘，看着碗里微微晃动的鸡汤，金色的油星映着顶灯的光。慕怀瑾……这个名字本身，在过往那个属于她的云端世界里，或许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音，一个被贴上“跳梁小丑”标签的符号。那时的她，何曾会多看一眼？那时的她，眼中只有江家继承人的责任、商场的博弈，以及……父亲日益冷淡的目光和继母虚伪的笑容。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钝刀割磨般的抽痛。
那些刻意压制的画面，被慕怀瑾这句“恶毒女配”意外地撬开了闸门，汹涌地冲撞着她的神经。
……奢华的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她端着香槟，正与几位重要的合作伙伴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是江家继承人的从容与掌控力。
江凡挽着林薇儿，如同金童玉女般走来。林薇儿穿着一条看似素雅实则价值不菲的定制礼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仰慕。父亲江立国看着他们，眼神里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毫不掩饰的满意和慈爱。继母更是亲昵地拉着林薇儿的手，赞不绝口。
“姐姐，”江凡笑容阳光，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王总那边的新项目，爸爸说让我先接手熟悉一下，姐姐不会介意吧？”
她端着杯子的手稳如磐石，脸上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浅笑：“当然，弟弟能帮爸爸分忧，是好事。” 指甲却早己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气氛一片“和谐”时，一个张扬的身影端着酒杯，像一阵风似的“不小心”撞了过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慕怀瑾惊呼，手里的红酒不偏不倚，大半杯都泼在了林薇儿那条价值不菲的礼服裙摆上。深红的酒渍迅速晕染开，刺眼无比。
林薇儿瞬间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江凡脸色一沉。江立国和继母更是瞬间黑了脸。
“慕怀瑾！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继母厉声呵斥。
慕怀瑾却像是没听到，反而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又惊讶地看着林薇儿的裙子：“天哪！这……这好像是L家的限量款吧？听说全球就三件？这可怎么办？” 她语气夸张，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这……这污渍怕是洗不掉了呀！太可惜了！”
林薇儿的脸色由红转白，身体微微发抖，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更甚。
江凡忍无可忍：“慕小姐，请你注意场合和分寸！”
慕怀瑾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对着江凡和林薇儿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毫无歉意的笑容：“哦，不好意思咯。下次我会小心点，绕着‘重要人物’走的。” 她故意在“重要人物”上加了重音，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江念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挑衅的玩味，随即转身，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摇曳着离开了混乱的中心。
周围响起压抑的窃窃私语和低低的嘲笑。江立国的脸黑得像锅底。继母忙着安慰林薇儿，还不忘剜了慕怀瑾的背影一眼。
而她，江念卿，只是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看着林薇儿那副受尽委屈的模样，看着江凡那强压怒火维护的姿态，看着父亲眼中对林薇儿毫不掩饰的怜惜和对慕怀瑾的厌恶……一种冰冷的、名为“多余”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精心构筑的“家”里，她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外人”。慕怀瑾的“恶毒”，像一面扭曲的镜子，照出了她可悲的处境。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和悲凉的冷笑，不受控制地从江念卿苍白的唇间溢出。这声笑太突兀，也太沉重，瞬间打破了餐厅里维持着的、脆弱的平静。
慕怀瑾正低头喝汤，闻声抬起头，看向江念卿。灯光下，江念卿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眼底那片深潭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翻滚着浓烈的痛苦、自嘲，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灰败。那声冷笑，像是从她灵魂深处最冰冷的地方挤出来的。
慕怀瑾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江念卿。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算计的桃花眼里，此刻沉淀下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评估着这痛苦的真实性和烈度。
江念卿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她强迫自己压下喉头那股腥甜的铁锈味，压下眼底汹涌的酸涩。
她重新拿起勺子，动作近乎机械地舀起一勺温热的鸡汤，送入口中。鲜美的汤汁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只留下一种麻木的温热感。
她低着头，沉默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仿佛在进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整个人的灵魂都抽离了，只剩下一个执行进食指令的空壳。
餐厅里只剩下细微的餐具碰撞声和窗外的雨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念卿的背挺得很首，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透着一股倔强的孤绝。那身宽大的白色浴袍裹着她过于单薄的身体，露出的脖颈线条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湿发半干，有几缕不听话地贴在颊边，更添几分狼狈的凄美。
看着这样的江念卿，慕怀瑾心里那点隐秘的、带着功利性的盘算，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动摇。
她见过江念卿在宴会上光芒万丈、睥睨众生的样子，也见过她作为江家继承人时杀伐果断、冷静自持的模样。但眼前这个被暴雨淋透、被家族抛弃、在绝望边缘挣扎、却依旧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和倔强的女人……是陌生的。
这种陌生感，带来一种意料之外的……吸引力？或者说，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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