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肠谷底的腐水蒸腾起灰白瘴气,与尚未散尽的暗紫毒烟纠缠,凝成一片死寂的幕布。项羽五指间残留着血獠营斥候温热的血,赤金左瞳却死死锁在虞姬脸上。她跌坐在泥泞中,纤细的肩头微微颤抖,泪水无声滑过沾满泥污的脸颊,目光失焦地粘着那幅掉落在地、被血污浸染了一角的“白起”画像。
“告诉我,虞姬。”项羽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这白起画像…为何让你如此?”他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她和那幅诡异的画像一同笼罩。
虞姬像是被惊醒,猛地一颤,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手指下意识地去抓地上的画像,却在触到黏腻血污时触电般缩回。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死死压回心底。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哀恸,一种无法言说的茫然,远比恐惧更让项羽心惊。
“少主!”龙且嘶哑的低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他仅存的左臂拄着巨剑,魁梧的身躯因失血和疲惫而微微摇晃,虎目却焦急地望向西北崩塌山坳的方向,“章邯的威压…在收紧!像网兜住了整片泽地!这里…藏不住了!”
项羽猛地回神。赤金左瞳穿透浓重的瘴雾,清晰地“看”到那粘稠蠕动的暗红血光领域正如同被激怒的巨兽,翻涌着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毁灭意志,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盘肠谷的每一寸空间。章邯,彻底锁定了他!更糟的是,体内被乌舌兰强行镇压的孽龙怨引,在这股同源而更加庞大的武王领域刺激下,竟在冰封之下发出更加怨毒的嘶鸣,蠢蠢欲动。右臂皮肤下,暗红的印记如同烙铁般灼热,细微的龟裂纹路隐隐搏动。
“咳咳…”虞姬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带着一丝虚弱的血腥气。她挣扎着想站起,却因力竭而踉跄了一下。先前为压制项羽反噬而彻底枯竭的炎血,加上掌心的灼伤和方才心神剧震,让她此刻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干裂失血。
“走!”项羽的声音斩钉截铁,强行压下心头的疑虑和经脉深处的悸痛。他不再看虞姬,布满暗痕的右手猛地一挥,指向瘴雾弥漫的谷口方向,“离开这毒坑!往西!”他必须立刻离开这被章邯领域重点“关照”的死地,也必须暂时搁置这搅乱人心的疑问——生存,是此刻唯一的法则。
残存的楚卫军挣扎着起身,搀扶着伤员,拖拽着疲惫的身躯,沉默地汇入浓雾。虞姬默默捡起掉落在地的凝血花碎叶,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敷在那抱着男孩的妇人手臂被荆棘划破的伤口上。妇人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火气,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虞姬做完这一切,才咬着唇,低着头,默默跟上队伍。她始终没有再看那幅画像,也没有再看项羽。
钟离眜仅存的右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翻涌的浓雾,沾满泥污的手指在湿冷的空气中无意识地划动。季布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队伍前方忽隐忽现,警惕着可能存在的追踪。龙且拖着沉重的阔剑断后,每一次沉重的脚步都在腐泥中留下深沟,魁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壁,隔绝着西北方向传来的恐怖威压。项羽走在最前,赤金左瞳穿透迷雾,强行压制着体内翻腾的孽龙怨引和武王精血余波,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相对坚实的树根或石包上,尽量减少声响。身后的沉默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背上,比章邯的领域更让他感到沉重。那滴灼烫的泪水和画像上白起冰冷的眼神,在他识海中反复闪现。
不知在腐臭泥泞中跋涉了多久,翻涌的灰白瘴雾似乎稀薄了一些。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出现在视野边缘。洼地中央,竟矗立着一座由巨木和泥石垒砌的简陋营寨!寨墙高耸,隐约可见箭楼和来回巡弋的身影,寨门前竖着一杆残破却异常醒目的大旗——暗红的旗面上,一个残缺却遒劲霸道的“项”字,在昏暗的天光下顽强地透出一点微弱却纯粹的金芒!
“是粮寨!”季布狸猫般滑回项羽身边,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压得极低,“看旗!是我们的人!项襄那个叛徒带走的秘库护卫队!他们竟在这里扎了营,还存了粮!”
龙且虎目圆睁,仅存的左臂肌肉贲张:“项襄?那狗贼!还有脸打项家旗?”他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师兄!这粮…怕是有毒!”
项羽赤金左瞳死死盯着那营寨,瞳孔深处金芒与血色交织。寨墙坚固,守卫森严,确实是依托地形设立的绝佳据点。寨内飘出淡淡的谷物焦香和烟火气,在弥漫着腐臭的巨鹿泽中,如同沙漠里的甘泉,对这支饥疲交迫、人人带伤的残军有着致命的诱惑力。然而,项襄的背叛如同毒刺,深扎在每一个项家子弟心头。这营寨,是希望,更可能是陷阱!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西北方向吹来。风中,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腐气息!极其淡薄,混杂在泽地的腥臭中,几乎难以察觉。但项羽体内被章邯领域刺激得异常敏感的孽龙怨引,却猛地一颤!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他的神经!
“章邯的‘尸山血海’…在动!”项羽的声音冰冷如铁,“不是冲着我们!目标是粮寨!”他赤金左瞳死死锁定西北方那片翻涌的暗红领域,那粘稠蠕动的血光深处,一股远比笼罩盘肠谷时更加凝聚、更加狂暴的毁灭意志,正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目标,赫然就是那挂着项家残旗的粮草营地!
* * *
“轰——!”
沉闷的巨响撕裂了泽地的死寂,并非来自西北章邯的方向,而是来自东北!
一团巨大的、翻滚着浓烟的赤红火球,如同陨石般撕裂了灰白的瘴雾,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砸向粮寨东南角的木质箭楼!
“敌袭——!”凄厉的示警声瞬间被爆炸的轰鸣吞没!
“轰隆!”
箭楼在冲天的火光和纷飞的木屑中轰然垮塌,熊熊烈焰瞬间点燃了干燥的木材和附近堆积的草料,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将浓雾映照得一片血红!混乱的惊呼、惨叫和兵刃碰撞声从寨内炸开!
“东北!是王砀山的玄鸟旗!”季布的声音带着惊怒,指向火球袭来的方向。浓雾被爆炸的气浪撕开一道口子,隐约可见远处林间影影绰绰的身影,一面边缘绣着狰狞玄鸟纹路的暗红大旗在火光映衬下猎猎招展——汉王旗!旗下,一个精瘦的身影正得意地搓着手,正是樊哙!他身旁,夏侯婴佝偻着身子,双手按在地面,掌心贴地之处,泥土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显然刚才那威力惊人的火球正是由他操控大地之力凝聚投射!
“刘邦的狗!”龙且目眦欲裂,仅存的左臂猛地攥紧巨剑剑柄,“趁火打劫!想烧了我们的粮!”
项羽脸色铁青。章邯的领域在西北蓄势待发,刘邦的人马却从东北突袭焚粮!这两股致命的绞索,竟在此时此地,以项家最后的粮草为焦点,形成了致命的合围之势!
“季布!钟离眜!”项羽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寒刃,瞬间斩断所有迟疑,“带还能动的兄弟,绕到寨子西北角!那里是下风口,瘴气最浓!把身上带的‘迷心瘴’全给我扬起来!越浓越好!堵住寨门!制造混乱!”
“是!”季布和钟离眜毫不犹豫,带着几个伤势较轻、行动尚算敏捷的楚卫军残兵,如同几道融入雾中的影子,迅速向粮寨西北角潜去。
“龙且!”项羽的目光扫过身后仅存的十几名伤兵,以及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妇孺,最后落在虞姬苍白的脸上,“护住他们!退到后面那处高坡枯林!死守!”
“师兄!你去哪?”龙且急吼。
项羽没有回答,布满暗红裂痕的右臂肌肉贲张贲张,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奔流。他赤金左瞳死死盯着那面在火光中招摇的汉王旗,瞳孔深处一点金芒与血色疯狂交织,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点火的人,得付出代价。”冰冷的声音落下,他的身影己化作一道撕裂浓雾的暗红残影,带着刺骨的杀意,朝着樊哙和夏侯婴所在的东北方向,亡命突进!《卸力九转》步法在泥沼中施展到极致,每一次落脚都带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却快得无声无息,如同扑向猎物的幽灵。
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项羽如同鬼魅般穿过燃烧的草料堆,灼热的火焰舔舐着他的衣角,却被他周身鼓荡的地罡境罡气排斥开。他赤金左瞳穿透混乱的烟雾和奔逃的人影,牢牢锁定着那个正得意怪笑、搓手准备凝聚第二颗火球的樊哙,以及他身旁那个双手按地、专注操控土行之力的夏侯婴。
距离,十丈!
就在项羽即将扑入攻击范围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粘稠冰冷的威压,如同深海暗流,猛地从西北方向席卷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粮寨区域!章邯的领域,动了!那粘稠蠕动的血光领域并未首接攻击,却如同无形的泥沼,将这片空间彻底凝固!奔跑的士兵动作骤然迟滞,燃烧的火焰仿佛被按下了慢放,连翻腾的瘴雾都凝滞了一瞬!
樊哙脸上的狞笑瞬间僵硬,凝聚到一半的火球在他掌心剧烈波动,几乎失控!夏侯婴更是闷哼一声,按在地面的双手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操控的地气瞬间紊乱!
这突如其来的武王领域压制,对任何人都是束缚,但对项羽而言,却是一把双刃剑!它压制了樊哙和夏侯婴,同样也压制了项羽!然而,项羽体内刚刚被乌舌兰强行压制、又被章邯领域反复刺激的孽龙怨引,在这股同源的、更加强大的武王威压刺激下,如同被浇上了滚油!
“吼——!”
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在项羽胸腔炸开!并非他本意,而是血脉濒临失控的暴戾本能!布满暗红裂痕的右臂皮肤下,贲张的鳞片感瞬间变得清晰,五根尖锐的骨刺“嗤”地一声撕裂衣袖,带着嗜血的寒芒探出指尖!
视野边缘,粘稠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蔓延!嗜血的低语疯狂回荡:“杀…吞噬…力量…”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狂暴淹没的千钧一发之际——
“噗!噗!噗!”
数声沉闷的爆裂声,在粮寨西北角骤然响起!紧接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带着甜腥与腐朽气息的墨绿色烟雾,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下风口的寨墙缺口处汹涌灌入!正是季布和钟离眜引爆了所有剩余的“迷心瘴”!这毒烟虽远不如“腐髓瘴”致命,却胜在量大管饱,瞬间与本就弥漫的泽地瘴气、燃烧的烟火气混合,形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令人头晕目眩的致命毒雾区!
“咳咳咳!” “我的眼睛!” “毒!有毒瘴!” 混乱的惊叫和咳嗽声瞬间在寨内炸开,比刚才的火焰袭击更加致命!无论是秦军、还是王砀山的人马,亦或是项襄的叛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浓密毒瘴打了个措手不及,视线受阻,呼吸不畅,阵型大乱!
章邯那粘稠的领域压制,竟被这人为制造的、混乱污浊的瘴气环境,干扰了一丝!虽然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松动,但对处于爆发边缘的项羽而言,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呃啊!”项羽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赤金左瞳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强行将几乎破体而出的暴戾压回一丝,借着这转瞬即逝的领域松动和毒瘴掩护,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暗红闪电,瞬间扑至樊哙和夏侯婴面前!
布满暗红骨刺的狰狞右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取因毒瘴突袭而心神剧震、火球尚未成型的樊哙咽喉!爪风所至,连凝滞的空气都发出被撕裂的呻吟!
“樊哙小心!”夏侯婴尖声示警,反应极快!他放弃了对大地的操控,双手猛地向上一抬!
“轰隆!”
一面厚达三尺、布满尖锐石棱的土墙瞬间拔地而起,如同巨盾般挡在樊哙身前!土黄色的灵罡在墙体表面流转,散发出浑厚的防御气息。
“砰——咔嚓!”
令人牙酸的撞击与碎裂声同时炸响!项羽布满骨刺的右爪狠狠撞在土墙之上!预想中土墙崩碎的场面并未立刻出现,那凝聚了夏侯婴地罡境修为的土墙异常坚韧!然而,项羽爪尖蕴含的恐怖巨力与孽龙凶戾之气,却硬生生在墙体中央撞出一个巨大的蛛网状裂坑!尖锐的骨刺深深嵌入其中!
“给老子破!”项羽嘶声咆哮,右臂肌肉贲张到极限,皮肤下暗红的鳞片纹路疯狂搏动!一股狂暴的吞噬之力顺着骨刺疯狂涌入土墙!
“嗤嗤嗤!”
坚韧的土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裂!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土灵精华!夏侯婴脸色瞬间煞白,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他与土墙的联系被蛮横切断!
“砰!”
失去了灵罡支撑的土墙再也无法抵挡,轰然炸裂成漫天碎石尘土!
碎石烟尘弥漫中,项羽布满骨刺的右爪去势不减,带着死亡的阴影,狠狠抓向惊骇欲绝的樊哙!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阴冷寒气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侧面浓密的毒瘴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项羽,而是他身后不远、正踉跄后退的夏侯婴!
那乌光快得不可思议,角度刁钻至极,精准地射向夏侯婴因惊骇而微微张开的嘴巴!
夏侯婴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想要躲避,但刚才强行催动土墙防御又被吞噬之力反噬,气血翻腾,动作慢了半拍!
“噗!”
一声轻响!那乌光精准地射入夏侯婴口中!
夏侯婴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暴凸,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混合着痛苦与茫然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抠喉咙,手却僵硬地停在了半空。紧接着,他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倒下,砸在泥泞中,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他的袖口在倒下时被枯枝挂了一下,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小截褪色的、尾端系着褪色红绳的发带——正是虞子期被劫持时挣扎扯落之物!
项羽的骨爪在距离樊哙咽喉仅有三寸之处猛地顿住!赤金左瞳锐利如电,瞬间扫向乌光射来的方向——浓密翻涌的毒瘴深处,只有一片混沌,袭击者早己消失无踪!
“撤!快撤!”樊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什么火球粮草,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方的密林逃窜。残余的王砀山人马见主将夏侯婴诡异毙命,樊哙又率先逃命,顿时士气崩溃,如同受惊的鸟兽,丢盔弃甲,亡命般没入浓雾之中。
项羽站在原地,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毒瘴的甜腥。强行压制暴戾和发动攻击,让经脉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右臂贲张的骨刺缓缓缩回,皮肤下暗红的印记灼热得如同烙铁。他赤金左瞳冷冷扫过夏侯婴倒毙的尸身,以及那截露出的、沾着泥污的褪色发带,瞳孔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杀意和更深的疑虑。
粮寨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与季布他们释放的墨绿色毒瘴混合,形成一片死亡地带。混乱的厮杀声、惨叫声和咳嗽声依旧在毒雾深处回荡,分不清敌我。
就在这时——
“呜——!”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号角声,穿透了混乱的战场声响和浓密的毒瘴,从西北方向,章邯领域翻涌的核心处,沉沉传来!号角声中,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冰冷意志,如同死亡的丧钟,轰然敲响在巨鹿泽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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