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靠在老槐树下调息，胸口的伤在灵力滋养下慢慢愈合，掌心那碗融了三样材料的金色液体却泛着冷光。孟婆端着新熬的汤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汤勺在碗里轻轻搅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汤，加了当归。”孟婆把碗递过去，“补气血的。”
莫忘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突然开口：“孟婆奶奶，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有更简单的方法？”
孟婆搅汤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里的平静碎了一角。她看着莫忘胸口那道还在渗血的疤痕——是取照心灯油时被父亲的威压撕裂的，像条狰狞的蜈蚣，爬在和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皮肤上。
“是。”她终于承认，声音轻得像叹息，“用他贴身带的照片煮水，混上他一滴血，再泡半片他常吃的桂花糕，子时喝下，就能唤醒最核心的记忆。”
莫忘手里的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滚烫的汤溅在她的脚踝，她却浑然不觉，只呆呆地看着孟婆：“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贪。”孟婆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动作缓慢而沉重，“我守了这桥洞百年，看了太多人忘了前尘，走得干干净净。突然有个人，把我错认成最重要的人，会给我带烤红薯，会对着我笑……那种感觉，像枯木逢春，让我舍不得放手。”
她抬起头，眼里映着桥洞下的灯火，也映着莫忘苍白的脸：“我知道这不对，中立派不该有私心。可看着你为了那碗药，在忘川河底被怨魂啃噬，在黄泉路被噬忆风刮得皮开肉绽，在诛心阵里被镜子照得差点疯掉……”孟婆的声音哽咽了，“我这颗早就该麻木的心，疼得厉害。”
莫忘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因为被骗，而是因为孟婆眼里的愧疚——这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里还攥着那片被汤水泡软的桂花糕碎渣。
“您没错。”莫忘擦掉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我太急了，急得没发现这配方根本不合常理——记川草性凉，照心灯油性烈，本就不能同煮，您是故意留了破绽，让我在取药时能多几分警惕。”
孟婆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烤得金黄的桂花糕：“他昨天带来的，没吃完。”
莫忘接过桂花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糕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想起自己在诛心阵里看到的画面：唐寒蓝把桂花糕掰成两半，一半递给空荡的汤摊，说“莫忘，你吃”，另一半自己慢慢嚼着，眼神茫然却温柔。
“谢谢您，孟婆奶奶。”她站起身，将那碗复杂的药汁倒掉，只留下那几块桂花糕，“月圆之夜，我会用对的方法。”
孟婆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喊道：“记着，唤醒记忆的不止是药。他心里那点没被遗忘的念想，才是最好的引。”
莫忘回头，对着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坚定。她转身走向灾厄之门，这次的脚步不再沉重——伤口还在疼，可怀里的桂花糕散发着甜香，像唐寒蓝错认时喊的那句“莫忘”，像他摸照片时无意识的温柔，像所有藏在遗忘之下、从未真正消失的牵挂。
桥洞下，唐寒蓝正对着汤摊喃喃自语：“今天的桂花糕，好像甜了点。”
孟婆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重新生起灶火。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响着，映出她年轻的面容，此刻却再无半分贪恋，只剩释然。
是时候，让该记起的人，记起一切了。
月圆之夜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唐寒蓝坐在桥洞下的石阶上，手里捏着半块桂花糕，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照片。莫忘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手里捧着那碗用照片、血和桂花糕煮成的药，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尝尝这个？”她终于走过去，把碗递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药汁泛着淡淡的金光，映着她紧张的脸。
唐寒蓝抬头，看到她的瞬间，眉头突然皱了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接过碗，没立刻喝，只是盯着莫忘的眉眼：“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这句话让莫忘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看着他仰头喝下汤药，看着他喉结滚动，看着他放下碗时，眼里渐渐浮出迷茫的碎片——樱花巷的石板路，灾厄之门的阴影，还有她被死神抓住时，他伸手过来的样子。
“莫忘……”他突然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清晰得不像从遗忘里捞出来的，“你是莫忘？”
莫忘刚要点头，就见他眼里的光突然暗了下去。他捂着头蹲下身，痛苦地哼了一声，那些刚浮出的碎片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按了回去，只留下更浓的困惑。
“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他抬头时，眼里的清明又被雾蒙住，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些莫名的熟悉感，“你……认识我吗？”
他想起来了那个名字，想起来了那种心悸的感觉，却抓不住具体的画面，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过去——知道那里有个人，有段事，却看不清轮廓，记不起细节。
莫忘的指尖凉得像冰。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孟婆汤的效力太深，加上父亲在她取药时暗中动了手脚，让记忆只能恢复到“熟悉”这一步，却够不到“清晰”。
“我是……”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你的爱人”咽了回去，换成一个更安全的答案，“一个故人。”
唐寒蓝看着她，突然笑了，是那种带着陌生熟悉感的笑：“故人……真好。”他把口袋里的照片掏出来，递给她，“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我总觉得……她对我很重要。”
照片上的少女扎着高马尾，笑得灿烂，正是十七岁的莫忘。
莫忘接过照片，指尖触到那磨得发亮的边缘，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相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想起来了“重要”，却没想起“是你”。
他记起了该有牵挂，却没记起牵挂的是谁。
远处的灾厄之门内，前任主上看着水镜里这一幕，发出满意的冷笑：“这样最好，记着点影子，却抓不住实在，比彻底遗忘更折磨人。”
桥洞下，唐寒蓝看着她掉眼泪，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擦，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眼里满是困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动作，只觉得看到她哭，心里会疼。
“别难过。”他笨拙地安慰，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递给她，“吃点甜的，会好起来的。”
就像他以前无数次对她说过的那样。
莫忘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漫过舌尖，却压不住心底的涩。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他想起了名字，想起了感觉，总有一天，会冲破那层雾，记起所有。
而她，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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