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流过白林时，在林深处冲出片小小的洼地。
洼地中央冒出个奇怪的石台，台面上布满青釉纹，像无数片碎碗拼出来的。有个刚从土里爬出来的身影好奇地踩上去，石台突然亮起，映出他当年掉进裂缝前的模样——手里攥着半块糖，正往嘴里塞。他愣了愣，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渗出银辉，落在石台上，竟长出颗糖形的种子。
“这是‘忆台’。”菩萨的声音从林外传来，他正牵着个孩童的手往这边走，那孩童总说自己忘了名字，此刻踩上石台，台面上立刻映出个妇人的身影，正唤着“阿福”，孩童猛地抬头，眼睛亮了，“我叫阿福！”
莫忘和唐寒蓝在溪边搭了座木桥，桥板用的是那棵半石半木的树新抽出的枝桠，枝桠上还留着“守”“护”的纹路。桥刚搭好，虚空生物的孩子们就踩着桥板往对岸跑，跑过的地方，桥板上冒出他们银辉色的脚印，脚印里盛着溪水，映出他们在旧冥府时缩在角落发抖的样子，却在溪水蒸发后，长出了小小的向阳花。
阴兵们把石壁上的画补全了。那颗藤蔓缠成的心脏里，住进了个小小的身影，是当年第一个掉进裂缝的孩童，此刻正举着颗糖，往心脏外的铠甲叶上画笑脸。断臂的阴兵看着画，突然发现自己断口处的枝桠上，开出了朵和孩童笑脸一样的花，花心里还嵌着半块糖渣。
孟婆的大鼎旁，多了个新架子，上面摆着无数个小陶碗，每个碗里都插着片青釉叶，叶上写着名字：阿福、王、当年的小阴兵……有个碗空着，孟婆说，那是留给最后一个还没记起过往的身影。“快了。”她往鼎里加了把新采的白林花，“等溪水流到冥府尽头，他就会想起了。”
溪水里的笑脸越来越多。有次银辉最盛时，莫忘看见王的玄色身影在水里站定了，不再是一闪而过，而是弯腰捡起颗青釉果的种子，往岸边丢。种子落在“忆台”旁，长出棵新苗，苗叶上竟印着奈何桥的纹路，却在顶端结出个小小的令牌，上面刻着“守”字。
“他在守着这里。”唐寒蓝指着新苗，手腕上的花枝环突然缠绕成环，套住了莫忘的手腕，两个环上的花同时绽放，花蕊里的青釉碎片拼在了一起，映出他们初遇时的模样——在荒原上，莫忘正把颗糖递给受伤的唐寒蓝。
白林深处的“记坊”里，菩萨在教新出来的身影认字。他用银辉在地上写“生”，地上就长出棵苗；写“记”，苗上就开出朵花；写“家”，无数朵花突然聚拢，化作座小小的土屋，屋里飘出“记”汤的香气。有个身影总学不会写“家”，菩萨就牵着他往溪边走，指着水里无数个身影的倒影：“看，这就是家。”
溪水流到冥府尽头时，那里的黑雾早己散去，露出片广阔的平原，平原上长满了星星草，草叶上都沾着银辉，像撒了满地的糖。银辉鸟驮着的青釉碗落在平原上，碗里的清水漫出来，化作新的溪流，往更远的地方淌去。
莫忘站在平原上，看着远处的“忆台”在夕阳下发亮，台面上，最后那个空着的陶碗里，终于长出了片青釉叶，叶上写着个模糊的名字，像“佛”，又像“我”。叶尖滴落的水珠落在地上，长出棵新树，树干上的字慢慢清晰：
“记无境，家无涯。”
溪水里的儿歌又响了，这次混着平原上的风声，像在跟远方打招呼。莫忘牵着唐寒蓝的手往回走，身后，无数个身影正踩着星星草往平原深处去，他们的笑声落在草叶上，长出新的种子，被风吹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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