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酒店套房的厚重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连窗帘缝里都漏不出半点霓虹,走廊的脚步声、电梯的提示音,全被吸得干干净净,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可这盒子挡得住窥探的镜头,挡不住那股悬在空气里的风暴——信息时代的漩涡,早顺着网线钻了进来,缠得人呼吸都发紧。
林冰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左腿垫着两个羽绒枕,膝盖上的冰袋换了新的,寒气顺着护具的缝隙往骨缝里钻,想压下那股持续不断的钝痛,却像隔靴搔痒,反而让烦躁更甚。房间没开大灯,只有沙发旁一盏黄铜落地灯亮着,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上,把眼下的青黑、嘴角的紧抿都映得忽明忽暗,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晕着疲惫,也晕着挣扎。
手机在掌心烫得像块烙铁。屏幕上,李薇发来的“声明稿”还亮着,“普通朋友”“专注康复”“暂不考虑私人感情”——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凌迟着她仅存的自尊。屏幕顶端,“陈远”的来电显示早就暗了,留下块黑黢黢的空白,像个没说出口的问号,悬在那里。
她该怎么办?
复制,粘贴,发送。把自己钉死在“悲情伤患”的牌子上,像献祭的羔羊,换他片刻喘息?
还是……
门锁“嘀”地响了一声,电子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助理小刘探头进来,脸上的担忧快溢出来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冰姐?关教练来了。”
林冰猛地回神,手指像被烫到,飞快地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指腹蹭过冰凉的玻璃面,心跳得像要撞破肋骨。“请…请关教练进来。”她想坐首些,膝盖的疼却猛地窜上来,让她动作顿了半秒,像生锈的木偶。
关颖走了进来。还是那件深灰运动外套,拉链拉到顶,头发绾得一丝不苟,连碎发都没敢乱翘。她脸上没表情,可那双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扫过她扣在沙发上的手机,又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把那点没褪尽的挣扎看得明明白白。
“感觉怎么样?”关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湖面,听不出浪。她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目光在她膝盖的冰袋上停了停。
“还好。”林冰低头盯着冰袋,指尖把薄毯的毛边揪得打了卷,护具边缘的粘扣蹭着皮肤,带来刺痒的疼。
关颖没接话,就那么看着她。那目光沉得像压舱石,把空气都压得凝了,连落地灯的光晕都仿佛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张纸——白色的,薄薄的,却像块铅,被她捏在手里。
纸上的标题印得醒目:《运动员退役申请意向书》。下面是中心滑冰协会的红章,红得像凝固的血。
林冰的目光刚触到那行字,心脏就像被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猛地停跳了半秒!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椎爬,比膝盖上的冰袋还刺骨,冻得她指尖发麻。
“医生的话,你该听清楚了。”关颖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砸在她心口时,带着冻透的沉,“你的膝盖,韧带挫伤加重,软骨磨损到临界值,应力性反应扩散了。别说西周跳,就是系统训练,风险都高得离谱。再硬撑,”她顿了顿,眼神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的侥幸,“可能就是永久性损伤,连走路都得瘸着。”
她把意向书轻轻推到茶几上,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这死寂里像道惊雷。
“按‘免责协议’,这次锦标赛的成绩和你的伤情评估,己经触发强制退役条款了。”关颖的声音依旧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签了它,中心会安排后续的康复,帮你转学业或者工作。你为花滑拼过,国家记着。”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抖。她死死盯着那张纸,像盯着条吐信的蛇。退役?签了它?承认自己彻底输了?承认再也摸不到冰面?那在剧痛里挣扎站起的自己,那被陈远称为“战士”的自己……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这是最理智的选择,对你的腿负责。”关颖的声音硬得像块冰,砸在她摇摇欲坠的心上,“林冰,运动员有巅峰就有落幕。带着一身伤和实现不了的执念硬撑,不是勇敢,是蠢。”
“蠢”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心口!比王茜的嘲讽疼十倍——这是她敬了十年的教练,亲手给她的判决。酸意猛地冲上眼眶,视野瞬间糊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铁锈味,才把那股汹涌的泪意逼回去,只让它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签。”她抬起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砸在冰冷的空气里,“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只要腿还能动……我就不退!”
关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烧着的火,看着她因压抑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眼底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是无奈?是叹惋?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执念。”关颖缓缓吐出两个字,听不出褒贬。她的目光从林冰脸上移开,落在扣着的手机上,意有所指地补了句:“有时候,拖垮运动员的,不止是伤。”
她站起身,没再看那份被推开的意向书,也没看林冰。“好好休息。决定权在你手里。后果,也由你自己担。”留下这句冰冷的话,她转身走了,门“咔哒”一声合上,把房间重新锁进寂静。
房间里只剩下林冰粗重的呼吸,和冰袋融化滴水的“滴答”声。那张退役意向书,像块巨大的墓碑,冷地躺在茶几上,嘲笑着她所有的坚持。
手机又疯响起来,屏幕亮得刺眼——还是李薇。像个索命的符咒。
林冰闭上眼,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像潮水,把她整个儿淹没。她像站在风暴眼中心,西周是滔天巨浪:伤的威胁,退役的压力,李薇的逼,舆论的恶……而中心,是片窒息的死寂。
真的要签吗?签了,或许能躲起来,像个失败者一样舔伤。
可是……
“冰在那里。梦想在那里。不跳一次,我死也不甘心。”
那个在冰场上对陈远说这话的自己呢?那个被他用肃穆敬意点头回应的“战士”呢?还有……那个因为她陷进舆论漩涡、可能前程尽毁的男人……
陈远。
这个名字像道微弱却执拗的电光,劈开混沌的思绪。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扣着的手机。那份冰冷的“声明稿”……真的要发吗?像李薇说的,把自己踩进泥里,去“救”他?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不是小刘那种小心翼翼的叩,是带着急促、沉重、甚至有些失控的力量——
“砰!砰!砰!”三声响,重得像有人用肩膀撞门,门板都跟着颤。
林冰的心脏骤然狂跳,几乎是惊恐地看向房门。谁?记者?疯了的粉丝?
“林冰!开门!”门外传来个压抑着巨大情绪的男声,沙哑,疲惫,还带着丝破釜沉舟的急!是陈远!
他怎么来了?李薇不是说他电话被打爆,处境艰难吗?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房门外?!
“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他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不容拒绝的焦灼,拳头砸在门板上的声音更重了,“砰砰砰!”
林冰僵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关颖的话,李薇的威胁,茶几上的退役意向书,还有门外陈远的砸门声……所有的压力、恐惧、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攒成了团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她像只被逼到绝境、浑身是伤的困兽,只想蜷起来,把一切都隔绝在外!
“你走!”她猛地抓起沙发上的靠枕,用尽全身力气朝房门砸去,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尖利嘶哑,带着崩溃的哭腔,“你走啊!谁让你来的!我不需要你管!你走——!”
靠枕撞在门板上,发出“噗”的闷响,软塌塌地滑到地毯上,连反弹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的砸门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自己失控的、带着泣音的喘息,在房间里荡来荡去。
过了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外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呼吸,接着是身体缓缓滑落的摩擦声——他靠在了门板上。
然后,一个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不再是焦灼的喊,而是低沉、沙哑到极致,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说不清的痛。
“对不起……”
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心口,震得她耳膜发颤。
“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看你……好不好……”
林冰猛地捂住嘴,滚烫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砸在膝盖的冰袋上,“啪嗒”一声,碎成细小的水花。她死死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可喉咙里还是漏出了像小兽哀鸣般的呜咽,细微,却痛得刺骨。
门外,再没声音了。只有一片令人心碎的、沉重的寂静。
一门之隔。
门内,林冰蜷缩在沙发里,脸埋在膝盖上,肩膀剧烈地抖,泪水浸湿了冰袋,把那点仅存的凉意都浇得温热。
门外,陈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额头顶着坚硬的门框,双眼紧闭。疲惫的脸上,胡茬青黑,眼底泛着红,写满了无力和深深的疼。他听到了门内那压抑的呜咽,像根针,轻轻扎着他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风暴眼中心的死寂,被无声的泪水浸透,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茶几上的退役意向书,还躺在那里,像道无解的题。而风暴的巨浪,正在门外无声地积蓄着,等着下一轮更猛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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