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娘，快点！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前院都挤满人了！”翠儿——方府的一个小丫鬟在门外急切地催促着。
“马上好！”我手忙脚乱地系着襦裙的带子，这复杂的唐代女装对我来说仍是巨大挑战。今天是方府举办春季诗会的日子，整个府邸从清晨就忙得不可开交。
赵嬷嬷推门进来，看到我的狼狈样，忍不住摇头：“你这丫头，来了半个月了，连衣服都还穿不利索。”她熟练地帮我整理好衣裙，又把我按在铜镜前坐下，开始为我梳妆。
“听说今天长安城大半的文人才子都会来？”我好奇地问。
“可不是嘛！”赵嬷嬷边梳头边说，“方大人主持的诗会，连太子殿下都曾微服来访。今天你可要规矩些，别像平日那样没大没小的。”
我点点头，心中却有些雀跃。诗会，这可是亲眼见识唐代文人风采的机会！
“好了，看看满不满意？”赵嬷嬷递给我一面铜镜。
镜中的女子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乌发挽成精致的螺髻，点缀着几朵小巧的银花；淡扫的蛾眉下，一双眼睛因期待而闪闪发亮；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更显得肌肤如雪。淡青色的齐胸襦裙衬得身姿婀娜，肩上搭着一条绣有兰花的轻纱披帛。
“这...这是我吗？”我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赵嬷嬷得意地笑了：“咱们杜姑娘打扮起来，可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方大人特意吩咐，让你今日以宾客身份出席，不用做侍女活计。”
“方大人说的？”我心头涌起一丝暖意。
前院早己人声鼎沸。假山旁的凉亭里，数十位衣着华贵的文人雅士或站或坐，侍女们穿梭其间奉茶送水。我悄悄站在回廊转角，一时不敢上前。
“躲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方苫一袭月白色圆领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整个人如谪仙般清雅出尘。他不着官服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大人...我有点紧张。”我老实承认。
方苫唇角微扬：“紧张什么？你连厨房失火都能镇定指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今是我特邀的客人。”
我跟在他身后步入凉亭，立刻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这也难怪——在场的女子要么是官家小姐，要么是长安城有名的歌姬，而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杜姑娘”，自然引人注目。
“方兄，这位是...”一位身着湖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迎上来，目光在我身上打量。
“这位是杜黎月杜姑娘，暂居我府上。”方苫简单介绍，“杜姑娘，这位是秘书省校书郎王维王大人。”
我瞪大眼睛。王维？那个“诗佛”王维？我竟然见到了活生生的唐代大诗人！
“久仰王大人诗名。”我激动地行了一礼，差点咬到舌头。
王维温和地回礼：“杜姑娘客气了。不知姑娘可也擅长诗词？”
“我...略懂皮毛。”我谦虚地说，心里却打起了鼓。唐诗三百首我倒背如流，但自己创作就...
“今日诗会，不如请杜姑娘开个头？”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提议，眼中带着几分试探，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国子监博士郑虔。
凉亭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手心冒出冷汗，求助地看向方苫，他却只是挑了挑眉，似乎在说“看你自己了”。
深吸一口气，我决定豁出去了。既然要我背诗，那就背首震得住他们的！
“既然如此，小女子献丑了。”我清了清嗓子，用最标准的普通话朗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全场鸦雀无声。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清代纳兰性德的词！比唐朝晚了近千年！
王维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这...这...”郑虔的胡子首抖，“好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字字珠玑，句句惊心啊！”
“敢问杜姑娘，此诗是何人所作？”一位年轻文士急切地问。
我硬着头皮编道：“是...是我家乡一位隐士所作，名为纳兰...纳兰容若。”差点说出真实朝代，我急忙改口。
“好一个纳兰容若！”王维赞叹，“此诗道尽人世沧桑，却又清丽脱俗。杜姑娘家乡竟有如此高人！”
方苫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招呼众人入席。
诗会正式开始，文人们轮番吟诵自己的新作。我坐在角落，既紧张又兴奋地欣赏着这些流传千古的诗句在我面前新鲜出炉。当王维吟诵他的新作《山居秋暝》时，我差点激动得跳起来——这可是将来要入选语文课本的名篇啊！
“杜姑娘似乎对摩诘兄的诗格外欣赏？”方苫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样的诗句，谁人不爱？”我轻声回答。
“你念的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当真出自你家乡的隐士之手？”他压低声音问道，目光如炬。
我咬了咬下唇，决定半真半假：“其实...是我自己偶然所得。只是怕人笑话女子作诗，才托名他人。”
方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这句简单的称赞让我心头一暖。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的侧脸上，我突然发现他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小的纹路，格外好看。
诗会持续到日暮，我谨慎地“创作”了几首后世名句的变体，引来阵阵赞叹。当众人散去时，我的名字己经在长安文人圈中传开了。
“杜姑娘留步。”王维在离开前特意找到我，“姑娘才情非凡，他日若有新作，望不吝赐教。”
我红着脸应下，心中却有些愧疚——我这算不算文学剽窃？
夜深人静，我独自在书房整理诗会留下的文稿。方苫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两盏酒。
“今日辛苦了。”他递给我一盏，“敬我们才华横溢的杜姑娘。”
我接过酒盏，轻抿一口，甜中带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不禁咳嗽起来。
方苫轻笑：“看来姑娘不善饮酒。”
“我们家乡的酒...没这么烈。”我放下酒盏，“大人不怪我今日冒失吗？”
“怪你什么？怪你让方府诗会名声更盛？”他在案几对面坐下，“不过，我确实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烛光下，他的眼睛如深潭般幽邃。我避开他的目光：“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普通女子识得公文？普通女子能随口吟出绝世佳句？”方苫摇头，“杜黎月，你身上谜团太多。”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匆忙进来，在方苫耳边低语几句。方苫脸色骤变。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河西急报。”方苫眉头紧锁，“黄河决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拨去的赈灾粮在半路被山匪所劫。”
“这太可怕了！”我惊呼，“朝廷准备怎么办？”
“明日早朝商议。但问题在于——”方苫叹了口气，“国库吃紧，短时间内难以筹措第二笔赈灾粮。而地方豪强囤积居奇，不肯开仓放粮。”
我思索片刻，突然想到现代社会的募捐和税收优惠政策：“如果...如果朝廷能给予捐粮者一定的赋税减免，或者将来优先参与官方采买的资格呢？”
方苫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让那些富户捐粮，然后朝廷按捐粮数量减免他们未来几年的赋税，或者承诺将来采购丝绸、茶叶时优先考虑他们。”我解释道，“对他们来说，这比单纯捐粮更有长远利益。”
方苫的眼睛亮了起来：“以利驱之...妙！”他立刻铺开纸笔，“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讨论到深夜，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捐粮抵税”方案。方苫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恍然大悟，最后拍案叫绝：“此法若成，可救万民！”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杜黎月，你究竟从哪里学来这些？”
我的手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心跳突然加速：“只是...一些家乡的做法。”
方苫深深地看着我，许久才松开手：“明日我将此策呈报圣上。若获采纳，你功不可没。”
“千万别提我！”我慌忙摇头，“女子干政是大忌，我...我不想惹麻烦。”
方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但这份功劳，我方苫记在心里。”
烛光下，我们相视而笑，一种奇妙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三日后，方苫带回好消息——皇帝采纳了我们的方案，河西灾情得到控制。更令人惊喜的是，方苫因此受到嘉奖，官阶提升一级。
“这是你的功劳。”晚上在书房，方苫递给我一个精美的锦盒。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精美的白玉簪子，簪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连忙推辞。
“收下吧。”方苫轻声道，“就当是...我对你才华的欣赏。”
我红着脸收下礼物，心中泛起涟漪。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能得到一个像方苫这样的男子的尊重和欣赏，是多么难得的事。
然而，就在我们沉浸在喜悦中时，危险也在悄然逼近。
那日我去西市采购笔墨，偶然听到两个商贩的对话。
“听说了吗？李相公对方侍郎最近的风头很是不满呢。”
“嘘，小声点！李林甫大人也是你能议论的？不过...据说他派人查那个在方府诗会上出风头的杜姑娘的底细...”
我心头一紧，手中的毛笔掉在了地上。李林甫？那个口蜜腹剑的奸相？他怎么会注意到我？
回到方府，我犹豫再三，还是将听到的话告诉了方苫。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李林甫...”手指在案几上轻叩，“不必担心，我会处理。但你近日尽量少出门，免得被他的人找麻烦。”
“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我内疚地问。
方苫摇头，突然伸手轻轻拂去我肩头的一片花瓣：“不是你惹祸，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在方府，你会很安全。”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心头一颤。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看到里面闪烁的光芒，既温柔又坚定。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开始在乎这个唐朝男子，远超过一个时空旅行者应该在乎的程度。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洒下清冷的光辉。而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命运的齿轮正缓缓转动，将我们推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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