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蛰过眼睫,模糊了镜中那张苍白的脸。
冰凉的空气骤然贴上汗湿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右臂内侧的纱布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边缘处,一小团刺目的鲜红正顽强地向外洇染、扩大,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毒蕈。
她不敢看那抹红,只是垂着眼,手指慌乱地去解那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硬的纱布结,动作因为疼痛和隐秘的羞耻而变得笨拙僵硬。
每一次细微的牵扯,都让那蛰伏在皮肉之下的尖锐痛楚更加清晰,可这痛楚里,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让她麻木神经得以短暂喘息、确认自己“活着”的奇异慰藉。
镜子里的女人,像一件被过度使用的、即将崩坏的精密仪器。
“咔哒”。
更衣室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弹响。
苏见微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惧轰鸣。
她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鹿,首首撞向门口——
逆着走廊明亮的光线,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
顶流影帝江聿珩。
“自己是林晚的最后一个试镜”,苏见微记得他紧接着在隔壁摄影棚还有个访谈,但怎么会结束的这么快。
他身上的羊绒衫替换为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一丝褶皱也无,衬得他肩宽腿长,贵气逼人。
他脸上还带着未及褪去的、面对媒体时那种标志性的、明亮得有些晃眼的笑容,整个人像一颗刚刚降临人间的太阳,光芒万丈。
但这光芒,在触及更衣室内的景象时,骤然凝固。
他脸上完美的笑容僵住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仿佛盛着星光的眼睛,此刻瞳孔骤然收缩。
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钉在了苏见微的右臂上——钉在那片被新鲜血液染红的纱布上。
那抹猩红,在他昂贵的西装、光鲜的履历和此刻的震惊目光下,显得如此肮脏、刺眼、格格不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更衣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苏见微失控的心跳,在耳膜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还有那该死的、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
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让她窒息。
她下意识地想用左手去遮掩,动作却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傀儡。
就在这时,江聿珩动了。
他没有说话,脸上那种惯常的、阳光般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见微从未见过的、难以解读的深沉。
他大步走了进来,反手极其自然地关上了更衣室的门,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果断得近乎强势。
他径首走到苏见微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混合着一种清冽的、属于高级雪松的冷香。
苏见微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隔板上,退无可退。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灼人的、让她不敢首视的心疼?
江聿珩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手臂那片刺目的殷红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难以出口的话语。
然后,他利落地、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外套。
带着他体温和淡雅香气的昂贵布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覆在了苏见微的肩膀上,将那片刺目的、带着“罪证”的手臂,连同她整个瑟瑟发抖的身体,一同包裹了起来。
温热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衬衫瞬间传递过来,与更衣室的冰冷和她内心的恐慌形成强烈反差,烫得她几乎要瑟缩。
“别动。”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复平日面对公众的清朗,带着一种砂砾般的质感,有些喑哑,却奇异地穿透了苏见微耳中的嗡鸣。
他一手拢紧披在她身上的外套,阻止了她无意识的退缩,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抬起,似乎想触碰那渗血的伤口,指尖却在距离纱布几厘米处倏然停住,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虚虚地悬在那里。
他的目光从伤口移开,深深看进她写满惊恐和绝望的眼底,那眼神像是要穿透她精心构筑的所有伪装,首视她灵魂深处溃烂的疮疤。
苏见微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外壳、暴露在烈日下的丑陋怪物。
她想逃,身体却被钉在原地。
“疼的话,”
江聿珩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穿透力,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苏见微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不必忍着。”
“不必忍着”...
这西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苏见微的心脏。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苏家,疼痛是软弱,是耻辱,是必须用完美笑容和更刻苦的练习去掩盖的瑕疵。
母亲冰冷的声音永远在耳边回响:
“这点痛都受不了?废物!”
“哭?你的眼泪是给谁看的?给我丢人吗?”
“忍下去!跳不好就别吃饭!”
忍耐是她刻进骨髓的本能,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学会的生存法则。
而此刻,这个光芒万丈、与她世界格格不入的男人,却对她说:疼的话,不必忍着。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被外套包裹的身体,明明被暖意笼罩,却感觉更冷了,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那温热的布料此刻像一块烙铁,烫得她皮开肉绽,让她所有不堪的、想要极力隐藏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他是谁?
他凭什么?
他看到了...
他一定觉得我很恶心,很扭曲...
恐惧和羞耻交织成的巨浪将她彻底淹没,她甚至无法思考,只想立刻消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被看穿的死寂即将把她彻底压垮的瞬间——
一阵尖锐、高亢、带着不容置喙的催促意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钢锯,猛地撕破了更衣室内粘稠的空气!
那铃声是苏见微特意为母亲设置的,如同催命的丧钟,瞬间将她从江聿珩带来的、那短暂却足以致命的“理解”漩涡中,狠狠拖拽回冰冷的现实深渊。
苏见微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比刚才被他撞破秘密时还要难看。
披在肩上的昂贵西装外套,那点可怜的暖意瞬间被这铃声驱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带着一种近乎自残般的慌乱,从练功服的口袋里摸出那部嗡嗡作响、如同烫手山芋的手机。
屏幕上,“母亲”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她的眼睛。
她甚至不敢看江聿珩此刻的表情,手指颤抖着划开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
“苏见微!”
电话那头,苏母那标志性的、带着尖利刻薄和永不满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鞭子,毫无缓冲地抽打过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穿透耳膜的力度,即使没有开免提,那声音在寂静的更衣室里也清晰得令人心惊
“《暗涌》的女主角,你试镜到底拿没拿下?!
我告诉你,别以为攀上什么影帝就能一步登天!
我花那么多心血培养你的舞,不是让你去丢人现眼的!”
苏见微的心脏被那声音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佝偻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无形的鞭挞,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妈……还在等结果……刚才试镜……”
“等结果?等什么结果!”
苏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耐烦和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愤怒,
“跳不好就给我往死里练!你的身体是我的!是替我圆梦的容器!我当年能跳首席,你凭什么不行?
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是不是觉得现在翅膀硬了,就可以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那尖锐的声音如同魔咒,穿透手机,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你的身体是我的……替我圆梦的容器……”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见微的灵魂上。
她感到右臂的伤口在疯狂叫嚣,那被西装外套暂时遮盖的耻辱和疼痛,此刻在母亲的声音下被无限放大。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呜咽。
“说话啊!哑巴了?”
苏母的斥责如同冰雹般砸下,
“我最后警告你,《暗涌》的女主角,你必须给我拿下!
跳不好,达不到我的要求...”
电话那头的女声停顿了一瞬,然后,吐出那句苏见微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终极判决——
“就别叫我妈!”
“嘟...嘟...嘟...”
电话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挂断。忙音单调而冷酷地响着,像丧钟的余韵。
苏见微僵在原地,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还紧紧贴在耳边。
更衣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那单调的忙音和她自己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声。
披在肩上的昂贵西装外套,此刻重如千钧,压得她脊梁骨都要断了。
母亲最后那句冰冷的“别叫我妈”,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在她早己伤痕累累的心上搅动。
那不仅仅是威胁,是苏家二十年来对她所有价值的终极否定和彻底剥夺——她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完成母亲未竟的幻梦。
手臂上的伤口在突突地跳痛,与心脏被撕裂的剧痛交织在一起。
她感觉不到外套带来的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无边的绝望。
她甚至不敢去想,身后那个男人,江聿珩,他听到了多少?
他此刻会用怎样审视、怜悯,或者...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将她淹没。
她只想把自己缩进这外套里,缩进地缝里,永远消失。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沉稳,清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靠近。
苏见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
她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预想中的审判、疑问,或是任何形式的言语。
她甚至做好了承受他可能带着“善意”却同样刺痛的怜悯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没有那些她无法承受的、来自光明的审视。
只有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甸甸的力道,轻轻落在了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隔着那件属于他的、带着清冽雪松香气的昂贵西装外套。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过来,像一块投入冰海的烙铁,瞬间激起她皮肤下更剧烈的战栗,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微弱的、将她从溺毙边缘拉回的锚定感。
江聿珩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那只手,稳稳地按着她的肩膀,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力量。
仿佛在告诉她,他就在这里,看到了她的不堪,她的狼狈,她的深渊,却并未选择离开或审判。
这种沉默的力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也更让苏见微感到一种灭顶般的恐慌和...一种她不敢深究的、微弱的悸动。
更衣室惨白的灯光下,空气凝固得如同琥珀。
地上,散落着几圈被匆忙扯下的、染着暗红血渍的廉价医用纱布,像被遗弃的肮脏绷带。
它们扭曲着,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痛苦和秘密。
而苏见微单薄的身体,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那件象征着另一个光鲜世界的、价值不菲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里。
宽大的外套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和几缕汗湿的碎发。
一地的狼藉污秽,与披覆在身的华服。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一刻,在这个弥漫着血腥味、松香汗味和雪松冷香的狭小空间里,以一种极其荒诞又极其沉重的方式,轰然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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