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晴换了身月白杭绸褙子，领口绣着几枝银线兰草，衬得她脸色虽淡，眉眼却愈发清冽。听竹替她绾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只簪了支碧玉簪 —— 这是母亲留的旧物，低调却温润，正合她此刻想藏起锋芒的心思。
“姑娘，真要就这么去？” 听竹替她理着袖口，犹自不安，“二老爷和表小姐在祖母跟前最会说话，您刚病好，万一……”
“放心。” 苏月晴抬手抚过簪子，冰凉的玉质贴着指尖，“他们要的是‘理’，我便给他们‘理’；他们要的是‘情’，我便给他们‘情’。”
正厅里果然己经坐满了人。祖母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手里转着串菩提子，二叔苏明哲坐在左下首，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柳画屏则挨着祖母的侍女站着，手里剥着橘子，时不时往祖母嘴里递一瓣，亲昵得倒像亲孙女。
听见脚步声，满厅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柳画屏最先起身，脸上堆着笑：“表姐来了？身子好些了吗？祖母正念叨你呢。”
苏月晴没看她，径首走到厅中，对着祖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祖母放下菩提子，打量她几眼，语气淡淡：“病刚好就别折腾了，怎么不在院里歇着？”
“听闻祖母召集族人议事，事关母亲的陪嫁，孙女儿不敢不来。” 苏月晴垂着眼，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母亲临终前嘱咐过，她的陪嫁产业，需由我亲自打理，任何人不得擅动。”
二叔苏明哲的脸僵了一下，随即打哈哈：“阿晴这孩子，刚回来就说这些生分话。二叔不过是想替你照看着，你一个姑娘家，哪懂茶园的琐碎？”
“是啊祖母，” 柳画屏适时插话，将一碟蜜饯往祖母面前推了推，“二舅父也是一片好意。前几日我还听见账房说，那茶园去年亏了不少，二舅父想垫些银子进去周转呢，总不能让姑母的产业败了呀。”
这话说得漂亮，既捧了苏明哲，又暗指苏月晴没能力管产业，还隐隐透着 “若不让二叔管，茶园就要败了” 的威胁。
苏月晴抬眼，恰好撞见柳画屏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她想起前世，正是这番话让祖母动了心 —— 祖母最看重苏家的脸面，怕母亲的陪嫁真出了差错，落人话柄。
“表妹怕是记错了。” 苏月晴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母亲的茶园在江南宜兴，去年春茶卖了三百两银子，账册就在父亲的书房里，孙女儿前几日还瞧过。倒是二叔分管的那处京郊马场，上个月刚亏了五百两，需得变卖两匹好马才能填上窟窿，怎么反倒有银子垫给茶园？”
满厅霎时静了。
苏明哲的脸 “腾” 地红了，梗着脖子道：“你个小姑娘家懂什么？马场那是正常周转！”
“哦？” 苏月晴歪头看向祖母，“祖母，孙女儿记得家规，族人不得挪用女眷陪嫁。若是二叔真缺银子，该请父亲从公中支，怎能动母亲的私产？再说了，母亲的陪嫁里有专门的管事，都是跟着外祖父打理了一辈子茶园的老人，哪里用得着二叔费心？”
她语速不快，字字却都踩着规矩。祖母捻着菩提子的手指顿了顿，显然也想到了这条家规 —— 当年母亲嫁进来时，外祖父特意请族老立了文书，女眷陪嫁 “夫家不得染指”，就是怕女儿受委屈。
柳画屏见势不对，忙又笑道：“表姐怕是误会二舅父了，他就是心疼你身子弱，想替你分担些。你刚大病初愈，总不能真日日盯着账本吧？”
“表妹这话就更奇了。” 苏月晴转向她，目光清亮，“母亲教过我，女子的嫁妆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纵是病着，也得攥在自己手里。表妹既住在我家，总该懂这个道理才是 —— 难不成你将来嫁人，愿意让夫家随意动你的嫁妆？”
这话戳得极准。柳画屏虽是表小姐，将来也是要出嫁的，哪有女子愿意被人说 “不看重嫁妆”？她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指尖掐着帕子，指节泛白。
祖母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阿晴说得在理，既是你母亲的意思，那茶园便照旧由原来的管事打理吧。”
苏明哲还想争辩，被祖母一个眼神制止了。
苏月晴屈膝行礼：“谢祖母明鉴。”
她抬眼时，正撞见柳画屏往二叔那边递了个眼色，二叔的脸色阴沉沉的，像淬了冰。
苏月晴心头冷笑。这才只是开始。
议事散后，柳画屏跟着苏明哲往二房院子走，刚转过回廊，就被苏明哲狠狠瞪了一眼：“你不是说她病得糊涂了？这叫糊涂？”
“二舅父息怒，” 柳画屏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怨毒，“许是碰巧记起了账册…… 我下次定会更周全些。”
苏明哲哼了一声，甩袖而去。柳画屏望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正厅的方向，阳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思。
苏月晴并不知道这些。她正陪着祖母说话，听竹端来新沏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
“你母亲的陪嫁，确实该你自己守着。” 祖母叹了口气，着苏月晴的手，“只是你二叔…… 唉，他性子急，你别往心里去。”
“孙女儿明白。” 苏月晴替祖母续了茶，“其实二叔也不容易，马场亏了钱，父亲身为长兄，该帮衬些。只是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
这话既给了二叔台阶，又重申了底线，祖母听得连连点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 —— 这孩子，倒是比以前沉稳多了。
离开正厅时，日头己过了晌午。庭院里的海棠花瓣被风吹落，沾了苏月晴一身。听竹替她拂着花瓣，笑道：“姑娘今日说得真好，二老爷的脸都绿了。
苏月晴却没笑。她知道，这只是赢了第一局。二叔和柳画屏绝不会就此罢手，他们想要的，从来不止一处茶园。
她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小锦袋，里面是那支能调动暗卫的玉牌。前世她到死才知道，这支玉牌不仅能调暗卫，还藏着父亲多年前查到的、关于二叔挪用军饷的证据 —— 那才是二叔非要置他们父女于死地的真正原因。
“听竹，” 苏月晴停下脚步，看向西边的跨院，那里住着负责保管母亲嫁妆账册的老管事，“去请周管事来一趟汀兰水榭，就说我要核一遍母亲陪嫁的田契。”
她要做的，不只是守住茶园，还要把所有属于母亲、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一件都护好。
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隐约的丝竹声。苏月晴抬头望向天空，流云舒展，像极了母亲在世时为她描的画。
母亲，你看，这一世，女儿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了。
她转身往汀兰水榭走，背影清瘦却挺拔，像一株迎着风的兰草，看似柔弱，却自有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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