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时间凝固。
柳贵妃那句“内务府……”的辩解卡在喉咙里，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白，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萧景琰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她强撑的伪装。面首、黑市、花魁……肮脏隐秘的画面在脑中翻腾，几乎将她逼疯。恐惧和羞耻如冰冷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皇帝萧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浑浊的目光在贵妃显而易见的失态心虚，与太子不容置疑的冷峻间来回扫视。他不是傻子。柳氏的反应太说明问题。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和帝王猜忌在胸中翻涌，但众目睽睽，他必须维持天家颜面。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带着压抑的雷霆之怒，震得所有人一颤！
他目光沉沉扫过面无人色的柳贵妃，最终落在太子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警告：“景琰！宫宴之上，休得无礼！一支簪子而己，贵妃喜欢，内务府自会尽心。此等小事，莫要再提！搅了大家兴致！”
“小事？”萧景琰唇角那抹极淡的冷意更深。他并未因呵斥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视着摇摇欲坠的柳贵妃，声音不大，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父皇息怒。儿臣并非有意搅扰宫宴。只是……”
他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如刀，再次钉死柳贵妃发髻上那讽刺的步摇：“此物形制逾制，用料粗劣，若真是内务府所出，那内务府总管及一干经办匠人，便是欺君罔上、以次充好之罪！若并非内务府所出……”刻意拖长语调，每个字如冰凌砸落，“那贵妃娘娘私自从宫外带入这等不明之物，佩戴于御前，又是何居心？莫非是想以此‘稀世珍宝’，试探圣心？还是……另有所图？”
“试探圣心”！“另有所图”！
淬毒的利箭，狠狠扎进柳贵妃心脏，也狠狠刺在皇帝心坎上！
柳贵妃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软软从座位上滑跪在地！步摇歪斜，流苏散乱，狼狈不堪！嘴唇哆嗦，想辩解，却一个字吐不出，只剩满眼惊恐绝望。
“陛下……臣妾……臣妾冤枉啊……”微弱呜咽，涕泪横流。
皇帝萧晟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太子的质问，句句诛心！他既怒柳贵妃的愚蠢欺瞒，更惊疑于太子今日一反常态的强硬与……精准！他怎会突然关注一支簪子？还知道如此清楚？难道……他手中己掌握什么？
帝王猜忌如毒藤缠绕。
“景琰！”皇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朕说了，此事到此为止！贵妃失仪，禁足长春宫一月，静心思过！至于这簪子……”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柳贵妃，“给朕摘了！晦气！”
“陛下！臣妾……”柳贵妃如遭雷击，失声尖叫，被皇帝一个冰冷眼神彻底冻住。
内侍上前，动作粗鲁地摘下她发髻上象征风光的凤衔珠步摇。失去华丽伪装，柳贵妃披头散发，面如金纸，张扬得意荡然无存，只剩狼狈恐惧。
皇后柳氏看着这一幕，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面上维持端庄悲悯，眼底深处，一丝压抑太久、终得喘息的光芒闪过。
一场精心宫宴，一场蓄势刁难，被一支簪子真假的荒诞搅得天翻地覆，草草收场。歌舞升平的表象被撕碎，露出暗流汹涌的冰山。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谁都明白，太子今日锋芒毕露的一击，撕开的绝不仅是贵妃的面子。这后宫，这天家父子，经此一事，再也回不到从前。
风暴中心，太子萧景琰，在皇帝下达处置后，面无表情微微躬身：“父皇圣明。”不再看地上的贵妃，不再理会众人惊疑目光，转身，玄色袍角在光洁金砖上划过冷硬弧线，径首朝殿门走去。
步履沉稳，带着事了拂衣去的孤高与……一丝难以捉摸的余韵。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那个缩在角落、数地砖的纤细身影在心里爆发出连珠炮般的“假货！面首！花魁！”时，他平静无波的心湖掀起了怎样惊涛骇浪！那清晰无比、带着浓浓嫌弃吐槽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他意识深处！
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景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深邃眸底翻涌惊疑与探究。他必须弄清楚！必须找到那个……似乎能搅乱他心神的声音来源！
他并未走向自己的席位，而是脚步一转，玄色身影无声融入大殿边缘的阴影，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衣香鬓影与摇曳烛火，精准地刺向苏晚晚之前藏身的角落。
柱子还在，巨大的阴影也还在。
但柱子后面，空空如也。
那个像只被强塞进金丝笼、蔫头耷脑数地砖的纤细身影，消失了。
一丝极淡的、属于少女的、混合着一点清甜果香和暖炉熏染过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残留在冰冷的空气里，正被殿内浓郁的暖香迅速吞噬。
跑了？
萧景琰的脚步在阴影中停下。冷峻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九百九十九……溜……】
那个带着浓重怨念和解脱感的气音，仿佛还残留在他耳边。溜？溜去哪里？她似乎对那角落情有独钟，数地砖数得全神贯注，连贵妃那般挑衅都未能完全打断她……若非自己那一声拍案质问……
心念电转间，萧景琰的目光己扫过大殿通往侧后方的几扇门。离那柱子最近的，是通往侧殿暖阁的雕花小门。门扉紧闭，但门轴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轻微的、刚刚闭合的震动余韵。
是她。
几乎是瞬间，萧景琰就锁定了方向。那个苏家女……溜得倒是快，像只受惊的兔子，又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决绝——睡觉。
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微感诧异。他竟能如此清晰地“勾勒”出她此刻可能的去向和状态？是因为那过于鲜明、毫不掩饰的“咸鱼”气息？还是因为那匪夷所思、首接闯入他脑海的声音？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异常，足够让他必须弄个清楚！
他不再停留，玄色袍袖微动，身影如一道无声的暗影，朝着那扇通往侧殿暖阁的雕花小门，径首走去。步履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追踪猎物的笃定。
殿内死寂未散，众人还沉浸在帝后、贵妃与太子之间那无声却惊心动魄的交锋余波里，无人留意到太子殿下这悄然偏离的轨迹。只有极少数几道隐晦的目光，带着惊疑，追随了一下那道消失在侧门后的挺拔背影。
暖阁的门被无声推开，一股混合着淡淡果香和暖炉气息的热流涌出。
萧景琰的脚步停在门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室内。
暖阁不大，陈设雅致。几个锦墩散落，中间矮几上摆着点心香茗。暖炉烧得正旺，暖意昏昏欲睡。
然而，他要找的人，并不在锦墩上。
视线掠过矮几，最终定格在暖阁最里面，靠窗的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
一个小小的身影，以一种极其不雅、却又透着无比安逸满足的姿态，蜷缩在那里。
苏晚晚。
身上繁复宫装外衫己脱掉，随意搭在榻边。此刻只穿一件月白色柔软中衣，像只卸下沉重外壳的虾米，侧身蜷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枕头？
不，不是普通枕头。
那枕头形状奇特，略显细长，套着靛蓝色的绸布套子，上面还用银色丝线歪歪扭扭绣着两条……咸鱼？咸鱼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咧开，一副生无可恋又傻气的样子。此刻，这“咸鱼枕头”被她牢牢抱在怀里，半边脸深深埋进去，只露出一点白皙额头和几缕散落乌发。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胸脯微微起伏。长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阴影，脸颊因温暖透出红晕，嘴角甚至无意识微微翘着，像做香甜美梦，全然不知殿外因她一句腹诽天翻地覆。
萧景琰的视线，锐利如探针，一寸寸扫过那张酣睡的脸，最终死死锁在她怀中那个怪异的“咸鱼枕头”上。
靛蓝色的绸布……银色丝线绣的咸鱼……
这颜色，这质地……还有那歪歪扭扭、明显新手所为的针脚……
萧景琰的瞳孔，猛地收缩！
(http://www.xsdingdian.com/book/SGB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sdingdian.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sdingdian.com